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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漣:尼日爾政變關連當今世界的三重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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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國家當中,只有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是資源國,多數是資源依賴國。俄烏戰爭後,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陷入失敗,主因就是資源依賴國制裁向歐盟尤其是德國提供資源的俄羅斯,變主動為被動;尼日爾政變更加凸顯了這個問題:資源國正在扭轉全球化以來由資源依賴國話事的不利地位,用經濟學術語表達,就是國際資源市場正在由買方市場(定價權在買方)轉化為賣方市場。

尼日政變發生後,法美俄中幾個大國對這國的關注與表態(包括行動),讓這個國家成為世界焦點。(美聯社

7月26日尼日發生政變之前,世界上知道這個西非國家的人不多。政變發生後,法美俄中幾個大國對這國的關注與表態(包括行動),讓這個國家成為世界焦點,外界最關心的當然是一個西非小國為何牽動這麼多大國神經,美國就此的表態為何越來越強硬?

尼日爾雖小,牽涉到當今世界三重博弈。

第一重:非洲舊殖民地與宗主國的恩怨情仇

非洲是世界面積第二大的洲,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相比之下,歐洲的自然資源相對匱乏,在20世紀60年代前的舊殖民時代,英、法、德、意等歐洲列強在非洲曾展開激烈競爭,都擁有大小不等的殖民地。

其中,法國是僅次於英國的第二大殖民帝國,在巔峰時期(20世紀30年代)擁有1350.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約佔世界總面積的十分之一。二戰結束後,儘管法國是戰勝國,但是國力大幅衰退,再加上民族主義在世界各地興起,導致非洲的法國殖民地紛紛獨立,一共產生了20個國家,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聯合國(UN)對非洲國家發展情況的劃分,在法國殖民地中,沒有一個是發達國家,其中13個法國殖民地(包括尼日爾)都屬於最不發達國家。非洲國家不擅長現代工商業,獨立之時曾趕走宗主國的企業,但後來又相繼請回(或者主動回來)。這些國家與西方國家的關係錯綜複雜。以尼日爾為例,它既是重要的鈾生產國,也是西方國家在西非打擊伊斯蘭極端分子的關鍵盟友,更是歐盟打擊漠南非洲非法移民的重要盟友。

1960年代,在非洲民族解放運動大潮席捲世界,全世界對殖民主義的批判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之時,法國出於對殖民主義的贖罪意識,認為阿爾及利亞等前殖民地的移民可補充本國低端勞動力的短缺,大量引進了該國的黑人穆斯林移民,這些移民包括其二、三代後裔,始終未能融入法國社會,終成今天法國國內政治衝突之由。

尼日爾在獨立後與法國一直保持緊密關係,本次政變前該國駐有大量法軍提供幫助,但隨着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持續侵入,民眾認為法國對他們的幫助不夠。前宗主國的企業為了能在非洲經營下去,多半採取了厚薄不等的讓利經營。但因非洲在民解運動之後,民族意識覺醒,對原宗主國的經濟讓利一直存在新殖民主義指控,尼日爾當然也不例外。該國近年來特別寄希望於俄羅斯的幫助,導致整個地區的反法親俄情緒高漲,與另外兩個前法國殖民地馬里及布基納法索近年政變以前的狀況相同。

迄今為止,法國在自己的老殖民民經歷了四次失敗,先是布基納法索、馬里和中非共和國,迎來了莫斯科和瓦格納,最後是尼日爾。

第二重:資源國與資源依賴國的博弈

8月2日,布基納法索政變後上台的年輕總統特拉奧雷(Traoré),在一次電視講話中問了一個老問題:「為什麼非洲有富足的礦產,充足的資源,而非洲卻是全世界最窮的大洲?非洲國家需要滿世界乞討?我們現在有機會締結新的關係,我希望這些關係能帶給非洲人民更好的未來。」

這段話看似簡單,但其實涉及到與當今世界秩序有關的雙重博弈,一是資源國與資源依賴國的博弈,二是資源依賴國之間的博弈。

資源國與資源依賴國的關係,若按新馬克思主義的中心-邊緣論定義,資源國多是發展中國家,它們從殖民主義時代開始,就一直受資本-帝國主義的剝削,因此陷入貧窮落後。這一理論就是非洲、拉美反殖民主義的思想武器。

再回到法國問題上。尼日爾是個農業國,但擁有非洲最高級別的鈾礦石。據世界核能協會信息,2022年,該國鈾產量為2020立方噸,約佔世界總產出的5%。尼日爾經濟基本取決於鈾的出口收入。據法廣7月31日引用歐洲歐洲原子能共同體技術委員會的數據,2005年至2020年期間,尼日爾是法國第三大天然鈾供應國,占其供應量的19%,僅次於哈薩克斯坦和澳大利亞。2022年,尼日爾是歐盟第二大天然鈾供應國,份額為25.38%,為13個歐盟成員國正在運行的約103座反應堆生產燃料,其中一半在法國(56反應堆)。

7月26日尼日爾發生政變,給鈾礦業務供應帶來變數。法國總統府已經明確表示,馬克龍「不會容忍任何針對法國及其利益的攻擊」。不過,法廣報道也指出,對尼日爾近年來與法國的疏遠,法國也認識到尼日爾「不再像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是巴黎的戰略合作夥伴」,核運營商法國電力公司「十年來一直遵循供應組合多元化戰略」,把鈾的供應「轉向烏茲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和澳大利亞等中亞國家」。

非洲國家對西方始終存在受害者情結,有些國家反西方情緒強烈,這些導致它們在尼日爾政變上難以統一行動。儘管法國、美國都支持西非經共體出面軍事干預恢復秩序,西非經共體最初也下了最後通牒,但到了8月6日最後期限,並未對尼日爾採取軍事行動。半島電視台分析,西非經共體對尼日爾政變的激烈反應也揭示了其15個成員國聯盟中不尋常的裂痕。隨着地區戰爭的威脅明顯懸而未決,各國都在一場即將發生的重大對決中爭先恐後地選邊站,一邊是較富裕的沿海經濟體,另一邊則是軍事領導的內陸經濟體。8月10日,西非共同體在尼日利亞首都阿布賈舉行的峰會結束時發表聲明,對尼日爾繼續譴責並實施經濟制裁、關閉邊境等措施,但重申其打算保留解決尼日爾危機的所有選擇,他們堅定支持通過外交途徑解決尼日爾危機。

第三重:美俄法中等大國的非洲博弈

8月1日,德國之聲發表《尼日爾軍事政變中國投資受何影響》,其中提到,中國是尼日爾第二大投資國,僅次於前殖民地宗主國法國。截至2020年底,中國對尼日爾的直接投資為26.8億美元,均採取與尼日爾政府合作方式,雙方以股份形式分成。中國在尼日爾最主要的投資方是國有能源巨頭中石油以及國有的中國核工業集團,主要用於開採石油和鈾。比較大的合作項目有阿加德姆油田、津德爾煉油廠(SORAZ),以及2019年9月中石油與尼日爾政府簽訂的石油管道協議,在阿加德姆油田與貝寧港口城市科托努之間鋪設一條長達2000公里的管道,投資將達到40億美元(包括阿加德姆油田第二期工程在內),據中石油一份聲明,截至今年2月,該項目已完成63%。

中國在尼日爾的鈾礦項目其實處於暫停狀態。2007年,中國核工業集團與尼日爾政府合資在該國中部開發阿澤里克(Azelik)鈾礦。中核持有項目37.2%的股份,中國投資實體中興金源科貿有限公司持股24.8%。2009年,尼日爾政府從中國國有的進出口銀行獲得6.5億元人民幣的貸款,用於該項目的開發。由於市場條件不利,該項目於2015年暫停。

綜上所述,法中兩國在尼日爾的戰略利益不在一個量級。首先,鈾的重要性對法國來說非常關鍵,法國商業調頻電視稱「鈾,是半個世紀以來將尼日爾和法國聯繫在一起的寶藏」,中國投資幾乎失敗;從石油來看,2019年,中國從非洲進口了9250萬噸原油,創歷史最高值,但在中國原油進口總量里的佔比已從33%的峰值下降到18%。2022年,中國從非洲各國進口的原油數量降至5000萬噸以下,佔中國原油進口總量里的佔比已經跌到10%以下,創1998年以來最低。必須說明,非洲原油進口主要是在安哥拉、尼日利亞、剛果(布)等國家,尼日爾的主要處於投入期。因此,兩國對尼日爾政變的表態不一樣,馬克龍稱威脅了法國的安全與利益;中國則表示密切關注事態發展,敦促尼日爾各方維護穩定。

美法真正擔心的其實是俄羅斯力量對尼日爾特別是非洲的滲透。7月27日,第二屆俄羅斯-非洲峰會在聖彼得堡開幕,54個非洲國家中的49個國家將參加為期兩天的俄-非峰會,17個國家以國家元首級別參加。這次尼日爾政變之後,政變領導者並不掩飾自己的仇法親俄情緒,四天後公開在街頭書寫標語「打倒法國和帝國主義,俄羅斯萬歲!」分析人士指出,在非洲這些法國老殖民地,法國影響力正在式微,而俄羅斯、中國、土耳其等其他大國在該地區的存在不斷增強。

西方國家當中,只有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是資源國,多數是資源依賴國。俄烏戰爭後,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陷入失敗,主因就是資源依賴國制裁向歐盟尤其是德國提供資源的俄羅斯,變主動為被動;尼日爾政變更加凸顯了這個問題:資源國正在扭轉全球化以來由資源依賴國話事的不利地位,用經濟學術語表達,就是國際資源市場正在由買方市場(定價權在買方)轉化為賣方市場。

責任編輯: 李安達  來源:上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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