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聽了解她的人說,陳惠敏到倫敦後,住的是政府分給她的房子,陳認為那裏環境太差,屬於下層人居住的地方,如果讓熟人看到了,她覺得很丟臉,因為這不符合她的身份:毛澤東的情人。所以她從不請人到家作客。我曾請陳惠敏到我的一位靠政府救濟金生活的朋友家吃飯,陳勉強應付了一下就離開了,我開車送她去地鐵站,一路上她抱怨不已,能聽得出,她感覺去我的窮朋友家吃飯,大大降低了她的身份。
在毛澤東的諸多女友中,陳惠敏是唯一的「高幹子弟」。陳惠敏的父親陳玉生官至江蘇省政協副主席,按照中共的官員級別體制,屬於省級幹部。但陳很少在人前提到她父親,而陳玉生也不怎麼喜歡這個女兒,希望陳惠敏離他「越遠越好」。
在這套租住的公寓裏,陳向我透露了她的經濟狀況。她在香港的住房一直出租,租金收入還不錯,足以維持她在倫敦生活的日常開銷。「當然,錢永遠是不夠花的。」邊說,她嘴角蕩漾起俏皮的笑。
到英國後,陳惠敏可以說無所事事。我問她:「你每天是怎樣打發日子的呢?」
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起身帶我去她的臥室。裏面不大,一張雙人床就佔了大半個空間。由於採光不足,顯得昏暗。陳惠敏指着靠牆一面的床邊,那裏放着一把椅子。然後說:「自從搬來以後,我整天都坐在那裏。」
「整天坐着!」我好奇地問。「那你坐在椅子上幹什麼?」
這時她的一句回答,讓我驚訝不已。
「我在想毛澤東。」她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接着,她又說了一句話,更令我震驚。
她說:「毛澤東是我永遠的情人。」
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陳惠敏聲稱她跟毛經常在夢裏對話,帶着一臉崇敬的樣子說:「毛是天才。」我要她具體談談毛澤東怎麼個天才法?陳支支吾吾沒說出個一二三來,卻把話題一轉,讚美毛「超凡脫俗」。我忍不住挖苦說:「你曾經給我描述過毛澤東的性變態,還說沒有哪個女孩可以適應。你所謂的超凡脫俗,是不是指的這一點?」陳惠敏也不回答,臉上微見慍色,語氣也變得不大客氣。「你知道毛澤東有多偉大嗎?」她很顯自豪地說:「在政治上,無論是蘇聯斯大林還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沒有哪一個能鬥得過他。在生活問題上,也沒有誰能管得住他。」
我覺得這段話好熟悉,後來仔細一想:來自李志綏的書,引用的是江青的話。我反駁說:「正是因為誰也鬥不過他,中國才有了大饑荒、文革。正是因為誰也管不住他,毛才有了包括你在內的數不清的女友。」
也許是我說的「數不清的女友」刺激了她,陳惠敏開始反覆強調毛澤東是如何地喜歡她。因為她長得漂亮、性感。在性生活上,不管張玉鳳還是孟錦雲,都太拘謹、死板、不主動,只有她能讓毛澤東享受到如魚得水般的快樂。還說毛誇她聰明,說話直率,敢於反潮流,等等。從陳惠敏喜悅而興奮的表情上,我看到了她的心滿意足:她相信她得到了毛澤東的愛,哪怕只是一種貌似對女兒的愛,或,類似對情人的愛。
在毛澤東數不清的女友中,陳惠敏肯定是第一個,而且很可能是最後一個,不僅從不諱言、還要大聲宣佈自己是毛澤東的情人。就連談論到她一貫講究的穿着打扮,陳也把原因解釋為:「我畢竟是毛主席的人。」
在一次接受採訪時,陳惠敏說,毛澤東把她害慘了,弄得她和任何男人都不會滿足,結婚的欲望也沒有了。在香港時,一位有錢的董事長追求她,被她拒絕。她帶着輕蔑的口氣對我說:「這個人還想跟毛主席平起平坐。」
這就是一個真實的陳惠敏。儘管毛澤東在世人眼裏,是惡魔,是暴君,無數的中國人死於毛的暴政。儘管毛澤東在陳14歲時就粗暴地在肉體上強行佔有了她。儘管陳僅僅是抱怨了幾句,就被毛流放到遙遠的邊疆農場,受盡了折磨吃盡了苦頭。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中國乃至全世界,還有許許多多熱愛着崇拜着毛澤東的人。毛的頭像還掛在天安門城樓上,毛的屍體還放在天安門廣場中心。這就是為什麼,陳惠敏至今仍夢遊般呆在毛澤東的懷抱里。
我突然明白了:陳惠敏之所以能夠坦率地講出她與毛澤東的故事,那是因為,她根本不在乎別人怎樣評論毛澤東。在陳看來,毛澤東無論有多壞,仍然是偉人。作為毛澤東的情人,這個身份帶給她的面子、風光和榮耀,遠遠勝過她的高幹子弟身份。無論毛活着還是死去,無論她在天涯還是海角,陳惠敏對毛的那份愛和她自認為的毛對她的那份情,一直死死糾纏着她,不能自拔。另外,她還想在歷史上留名。她不止一次對人說:「我希望以後人們一提到毛澤東就知道我,就像唐明皇和楊貴妃的關係一樣。」
陳惠敏在委託書上簽了字,然後我們去了位於離倫敦蠟像館不遠的鳳凰閣餐館吃飯。這時的陳惠敏還不到63歲,牙齒快掉光了,只剩下四顆門牙還在口腔里堅持着。她吃得很慢,也很艱難。飯後我開車把她送回家,道別時她說希望早點聽到我的好消息。
第二天突然接到陳惠敏的電話,劈頭一句就是要我以後不要再去找她。從聲音里我感覺她有些緊張,這使我立刻想到那個主持教會的女生:會不會是此人接到什麼命令,在背後搗鬼?
當時我幾乎插不上話,記得最清楚的,是陳惠敏的最後一句話:「你如果想寫我,你就寫吧。」
我沒有動筆,想再等一等,畢竟還有一些故事、細節需要深入了解和進一步核實。我以為隨着時間推移,還能有機會見到陳惠敏,再加上當時我正忙於構思和寫作一部長篇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這「等一等」就等了下去,一直等了八年多,陳惠敏依然渺無音信。在這期間,《阿塔》在台灣出版發行。另外兩部長篇小說,「在那遙遠的地方」和「最後一杯咖啡」,都已完成構思並進入寫作狀態。晃眼到了2020年初,疫情開始從中國向全世界擴散,人心惶惶。四月,當我寫完《前妻眼中的習近平》時,我突然想到了陳惠敏的故事。
人生苦短,生命又何其脆弱!不能再等下去了,到時候了,該寫寫陳惠敏與毛澤東的故事了。只要還活着,就要爭取多寫點能夠留下來的文字。
我很感謝陳惠敏講述的故事,哪怕是不完整的故事。我敬佩她的勇氣。那些與毛澤東有過肌膚相親的女友們,至今為止,沒有一個敢於公開承認。原因無他,這些人沒有一個能夠獲准出國。就像沒有鄧小平特許,李志綏不可能去美國,他的有關毛澤東的故事,將永遠不為人知。所幸陳惠敏跑了出來,我們才能夠了解到毛澤東私生活中的一些片段。儘管只是片段,在中共那裏從來都屬於「國家最高機密」。
毛澤東的繼承者們,尤以習近平為什,除了繼續維持毛的神話,還變本加厲地刪除和封鎖一切不利於毛神話的言論。努力吧,讓一個真實的毛澤東,大白於天下!值得一提的是,作為毛澤東的情人,陳惠敏所講述的故事,遠遠不只是跟「性」有關。
這個世界上出版的有關毛澤東的書,多不勝數。最著名的兩本來自華人作者:張戎的《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和李志綏的《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我稱之為「波瀾壯闊的巨著」。而我寫的陳惠敏與毛澤東的故事,只是要為這波瀾、這壯闊,增添一朵小小浪花。
(全文完)
(作者自我簡介:張朴,旅英華人作家,小說家。主要作品:英文名著《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中文版翻譯。長篇小說《輕輕的,我走了》,《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中篇小說《女人啊女人》,《大男人的眼淚》。短篇小說《換肝》,《一個妓女的六四情結》。政論文《西藏不相信眼淚》,《多少往事淚雨中》。人物特寫《聶元梓印象》,《前妻眼中的習近平》。旅行札記《我與張戎回鄉記》,等等。迄今已發表各類作品逾百萬字。)
張朴:給陳惠敏的一封信
惠敏好!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了。你現在在哪裏?請在看到這封信後,跟我聯繫。我的郵箱地址是:[email protected]。
我希望在我的這部作品《陳惠敏的自白——我是毛澤東的女兒和情人》發表之前,能先拿給你看看,聽聽你的意見。
另外,我還有一些問題想向你核實,下面是其中的一部分:
1,你和毛澤東的第一次,因為你的反抗,毛未能得逞。第二天找你談話、對你威逼利誘的人,是不是文工團政委陸友?
2,你和孟錦雲私下談論到毛澤東要你們在他面前裸體跳舞,你說你是一邊哼着歌一邊跳。我記得你說你最愛哼的歌,是電影「上甘嶺」插曲《我的祖國》?
3,由於與劉素媛發生衝突,你和孟錦雲、田玲退出了硬骨頭革命造反團,在向毛澤東訴說你們的遭遇後,毛不予理睬。你們三人在一起發牢騷,你說了不少話,我記得有一句是「我們比妓女還辛苦,卻連妓女都不如」?
4,在北大荒農場勞動改造時,連長企圖強姦你。你沖他喊道:「我是毛主席的人,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看!」是這句話嚇退了他?
5,毛澤東離死亡只有幾個月時,你被趕出中南海,你認為是張玉鳳在毛面前慫恿的結果。此時的毛澤東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早已不上廁所,屎尿直接拉到大床上。你一旦碰見,就叫張玉鳳來處理,這讓張很惱火。你們之間的矛盾由此而生?
6,林彪事件後,你回到北京,與解放軍大將粟裕有過一段戀人般的親密交往。粟裕經常在你面前大罵毛澤東,有一次還要你帶刀去中南海。這個「刀」指的是菜刀還是匕首?
期待你的回覆。
張朴
2021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