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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這樣爭奪輝瑞「特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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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單的6盒印度藥還在漂洋過海,譚真81歲的外婆就感染了,並在幾天後住進ICU。譚真又從另一個藥販子那裏買到兩盒印度藥,每盒1500元。聽賣家說,藥是客戶之前預訂的,結果家裏老人已經去世,用不上才退貨了。

即便已經錯過了最佳服用時間,譚真還是勸老人試一試。吃了一顆被磨碎的印度藥後,外婆嘔吐不止,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吃了。90歲的爺爺,曾經是醫院主任,對印度藥也堅持「不信任」、「不敢吃」的態度。

後來,譚真86歲的外公肺部也感染了。在北京的譚真,買到了一盒正版輝瑞Paxlovid,8600元,那是從北京一家三甲醫院閃送出來的——此時距離老人感染已經過去9天。外公很配合,他以前是一個高級工程師,聽說這個藥得8600元,二話不說就吃了。

隨着需求的上升,12月26日,北京計劃在各社區醫院配置Paxlovid,且納入醫保,相當於只要花189元就能在醫院買到Paxlovid。據了解,海淀和豐臺多家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目前均有少量現貨,開藥至少具備幾個條件:65歲以上,5天內感染,肺部CT影像,肝腎功能化驗單,大多要求是本社區居民,「(外地的老人)沒辦法開藥的,因為無法進行後期隨訪」,一位社區醫生說。

上海和廣州也發佈類似消息。開藥門檻與北京類似,「本街道的簽約居民」是首要條件。根據第一財經報道,目前上海部分社區醫院已經斷貨。

一線城市的資源遙不可及,這些舉措無法緩解更廣大群體的焦慮。譚真長居北京,但對她來說,從社區醫院開藥「不太可能」。比如老人不在北京,Paxlovid資源有限,降價進醫保,「怎麼算,這個好處都輪不到你頭上」。

知曉Paxlovid進駐北京社區醫院的消息後,譚真的爺爺很氣憤,「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們這個藥是有用的?」從那一刻開始,他拍板決定,讓88歲的老伴再試一試那個印度藥。

▲輝瑞新冠口服藥Paxlovid。圖/ IC photo

一位藥劑師的擔憂

什麼地方能弄到Paxlovid?過去半個月,江劍剛收到過幾千條類似的私信。

在微博上,江劍剛擁有28萬的粉絲。現實生活中,他是一名華裔藥學博士,也是加州大學三藩市分校的臨床藥劑師,擁有超過20年的執業經驗。儘管他主管的藥房就有200多盒Paxlovid,江劍剛也表示無能為力。

在美國,Paxlovid屬於處方藥。根據美國的醫藥分離制度,醫生只能診斷和開處方,藥劑師主管藥物分配,確認處方是否合法合理。

2022年2月,美國同樣經歷一波Paxlovid短缺潮。江劍剛主管的藥房每周只有12盒現貨。少量的Paxlovid如何分配?他解釋,按照病情嚴重程度——75周歲以上的高風險人群,或者有嚴重基礎病,比如愛滋病患者,「有很大幾率變成重症的患者先用」。由於卡得足夠嚴格,江劍剛回憶,那個時候每周僅需要開出4-5盒,占就診患者量的2%到5%。

同樣是藥品稀缺,但當時美國對Paxlovid並無過高的追捧。江劍剛分析,去年2月Paxlovid上市後,美國已走過感染高峰。由於美國總統拜登服用又復陽的新聞,Paxlovid作為一種新藥備受質疑。最後一個原因是,當時還有默沙東Molnupiravir口服藥,和Evusheld的單克隆抗體藥物可作為替代。

2022年4月,Paxlovid供應量跟上。大多數患者會選擇找家庭醫生開處方,由家庭醫生將處方發放到患者附近的藥房,自取或者配送。6月,為了保證患者及時用藥,Paxlovid的處方權同時下放到藥房。如今在美國,只要患者滿足12周歲以上,體重超過40公斤,都能開具Paxlovid。現在,江劍剛所在的藥房,每周平均能開出40多盒藥。

▲2022年初,韓國首爾一家藥店貨架上的Paxlovid。圖/ IC photo

國內的背景則不一樣。放開後,奧密克戎的感染速度加速,網上關於白肺和死亡的消息漫天飛,昂貴的價格也會提高期待。「一下把這個藥抬到神聖的位置,好像拿了這個藥就多了一條命。」江劍剛說。

他認為,Paxlovid進駐北京和上海的社區醫院,與美國將處方權下放給藥房和家庭醫生的思路相似,一定程度上能緩解用藥的困難。但江劍剛也有顧慮,即社區醫院對藥品的把關,「會不會熟人就塞一盒給你?」造成的結果可能是,需要的人拿不到,沒需要的人囤藥。

來找江劍剛的人,總是着急而困惑。有時發來一張印度藥的照片,讓江劍剛辨別真偽,有時是諮詢用藥禁忌的問題。龐雜的來信,讓江劍剛意識到,「很多人(醫療)意識不對」。作為藥劑師,他感到擔憂。

事實上,Paxlovid屬於預防病情轉重的藥物,按照指南,患者應在感染後3到5天內服用。但國內拿到藥的患者,多數處於重症階段,「可能沒用,或者效果大打折扣」。江劍剛以自己所在的醫院舉例,Paxlovid的用藥需求主要在急診科室,輕症患者可以自行帶藥回家服用。重症的患者被留院治療,但收留重症患者的住院部,對這個藥並無太大需求,這也從側面印證,「這個藥對重症無效」。

江劍剛能理解家屬的選擇。當患者躺在ICU上呼吸機時,對他們而言,根本不在乎用藥限制和藥物對身體的損傷,「他們只要把這個命救回來」。

現實的錯位還有,即使手裏有藥,很多人也在遲疑,「老人症狀很輕,要不要用?」至於用藥禁忌,江劍剛要求看到患者的肝腎功能指數,來信的網友大都籠統回答,「(肝腎功能)沒有任何問題」。

在我們接觸過的、十多個使用過Paxlovid的感染者家屬里,只有兩個老人是在感染後3到5天內服用。有人症狀好轉。貴州的一個年輕人,在母親感染當天及時給藥,用藥後母親昏睡兩個半小時,症狀由原來的眼壓過高,渾身疼痛到只有輕微的頭疼和腰疼,連續服藥四次,第四天抗原轉陰隨即停藥。這與江劍剛了解到的情況相似。在他的印象中,過去一年,他所在的醫院使用過Paxlovid的患者,再次返回本院就醫的情況,不超過10例,「如果病情加重,十有八九肯定又會回到醫院」。

2022年5月,上海仁濟醫院曾對114名接受Paxlovid治療的新冠患者,進行病毒清除時間觀察。結果顯示,越早啟用Paxlovid,病毒清除越快。以免疫抑制患者為例,診斷後5天之內就開始使用Paxlovid,病毒清除時間可以提早約6天。

當然,也有人沒能留住生命。天津一個年輕人,為了給感染一周的姥姥求藥,不惜開車到北京,又從北京飛銀川,當天往返。10多天後,89歲的姥姥還是離開了。

一個月來,關於Paxlovid的熱點持續不斷。2023年1月8日,輝瑞新冠口服藥Paxlovid醫保談判失敗,無緣進入國家醫保藥品目錄。此前,它曾被納進北京、上海等地方醫保,支付期限只能到今年3月31日。也就是說,從今年4月開始,患者需要完全自費。

這是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但對更多的人來說,供應量能否跟上或許是更關注的焦點。他們更不想面對的是,未來在跟新冠病毒的漫長抗爭中,還要搶藥囤藥,甚至自救。那些經歷讓人後怕。如今,趙晴晴手上有4盒阿茲夫定,5盒印度仿製藥,還有巴替瑞尼等藥品。「我真是怕了,管它用不用得上,貨已經在我手裏了。」

吃完兩盒Paxlovid,趙晴晴父親的病情沒有惡化。但肺部還是大面積感染,靜息血氧在88,時刻需要呼吸機。現在,醫院停掉了激素,只給父親做霧化,輸維生素C和B6。接下來能做什麼,趙晴晴也不知道。一切又似乎回到起點。

(應講述者要求,除江劍剛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極晝工作室|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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