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時日,朋友圈如草原牧場,不是自曝陽性的羊群分享經驗,便是急於陽性的大俠生怕掉隊。轉瞬之間,感染成陽性似乎成了某種社會時尚,二道槓似乎成了高級舞會的入場券。儘管陽性自曝有助於緩解大眾焦慮,但這種民間科普在無意之間也夾雜着某種興奮式的娛樂感,有種高級白領在寫字樓天台集體跳廣場舞的錯覺感。
另一方面,卻能看到另一則刷屏消息《他們無恥地搶光了小縣城的退燒藥》:藉助騎手進行異地買藥。很多城裏人在各大網店沒能搶購到藥品,便將外賣地址更改為外省鄉鎮縣城,讓騎手將該地藥物搶購一空,繼而通過快遞郵寄的方式運往各大城市。由於信息的閉塞或認知的差距,邊緣地方往往落後於大中城市,城市異地買藥的做法,再次實現了對鄉村的壓榨,讓未來波及的鄉鎮病患無藥可服。我們都知道,鄉鎮農村基本都由於勞動力外出而成為老人小孩的留守基地,這些人恰是最需要藥物的群體,何況醫療資源本身就薄弱不堪?
儘管如此言之多少有些刻薄,但圍觀各群陽性自曝自愈經驗的盲目樂觀,總讓人隱約感到某種持續生疑的不安之感。暫且不說人以群分的微信群成員,往往有着共同的取向愛好或類似的身份特徵;光是朋友圈便可見着不同族類的自說自話或抱團互嗨:無論是寫手們之間的互轉互贊,還是事件傳播的信息選擇,抑或防疫信息的票圈認知。哪怕是出現在同一屏幕之間,我們都能鮮明地感受到朋友圈的信息壁壘和認知繭縛。
再退回到親友內部,更能體會這種信息隔絕:當你從苦口婆心甚至惱羞成怒般地向他們解釋或科普時,他們依然會信任朋友圈那些龐大流量的虛假信息或謠言傳聞;當你談論着突發事件或社會新聞時,他們不僅會選擇視而不見,甚至還會倚老賣老地讓你少管。唯有當你在鄉親家屬群內發紅包時,才能實現難得的話語重合。儘管他們刷着抖音快手,哪怕躺在身旁坐在側畔,刷出的內容都有雲泥之別。大數據算法推送下的信息傳播和認知塑造,讓我們社會的人群族類變得越發分裂。
我們在朋友圈或微信群,總是能夠看到網友之間的經驗分享或相互告慰,不斷轉發着各類最新醫學科普或政策宣傳,或是網絡段子的戲謔調侃。但是,某種程度而言,這種所謂的「自曝緩解焦慮」往往循環在本身並不焦慮的群體之中;也正因彼此之間本不焦慮的心理狀態,讓陽性自曝迅速滑向了娛樂精神,繼而是戲謔取樂的圈內談資。
然而,當我們談笑風生之際,大街小巷的各大藥房總能見着排隊搶藥而不得的發燒群體,還有如我家對面的幾家診所早已爆滿而進不去,或因感冒發燒,或因陽性感染,或因其他病症,已在街道上排隊候診;第一財經就報道了中部某鎮的另一重狀態:「疫情已經三年,面對突然放開的疫情管控,很多人不知如何應對,不知提前預備什麼藥,感染後該吃什麼藥,這些都一無所知。」
在該報道中,記者寫道:「在農村,一些青壯年外出打工,家裏只剩下老人、小孩,不少老人不會上網,一些老人還是文盲,不認識字,也不掌握新冠病毒的知識信息,也因此,就造成一些老人、孩子在感染新冠病毒的初期,會把頭疼發熱等症狀誤以為是受了風寒後的感冒,而老人、孩子本就免疫力相對較低,一旦耽誤就診,可能會帶來令人心痛的後果。」
在異口同聲的同質傳播下,鄉鎮縣城的陽性感染成為被忽視的角落。當大家在感染自嗨與自曝戲謔之下,寫字樓以外的那些人成為無聲的存在。這種摺疊宇宙般的平行現象,恰好說明了朋友圈或微信群的陽性自曝很難實現區間滲透,信息壁壘、醫療差距和自我認知等層面都顯得像是談笑風生的圈內互嗨。
我小區所在的地方算是城鄉結合的大學城,一街之隔便是族群分裂:這邊是高樓矮墅,那邊是拆遷安置;這邊綠樹成蔭,那邊破敗雜亂;這邊是高校教師、醫療職工、單位領導或鮮亮白領,那邊的人群更多的是街邊擺攤的中年大媽們或因拆遷分房而舉日抽煙打牌的躺平大叔;對面是幾家私人診所,這邊是大型醫院。身處城區都能感受到這種地緣優劣,何況城鄉之間的差距呢?
接下來的時日,便是由農工返鄉、學生回家和春運流動組成的世界最大規模的動物遷徙運動,由於取消查驗各類符碼,猜想會出現比前兩年更大規模的人口流動,在返鄉大潮帶來的衝擊波之前,以留守人員為主的鄉鎮縣城難以抵擋突兀而至的感染傳播。加之此前越是基層越是硬核的措施,某種程度更被強制保護起來;國家迅速放手之後,這股衝擊波能否安全着陸,的確是個巨大的問號。
可想而知,當大型遷徙進行之時,真正的風暴才算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