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邊縱隊員,12歲參加革命,後加入中共,是個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就是這麼一個潔如水,淨如玉的後生,1957年也莫明奇妙地被劃成了右派分子,送到雲南省彌勒縣東風農場去「脫胎換骨」,這一去就去了整整二十一年。1979年「改正」後回到「組織」懷抱,幹了幾任省煙草公司官位不高權力大的會計科長,一年管着幾千幾億的進入款項。據說找他「開後門」批煙的人有的是,可他一塵不染兩袖清風,潔身自好不隨貪腐起舞,離休至今還是支部書記。不過對「57」事挺來勁,先後竄起幫難友編寫雲南省《21年右派紀實文集》,花錢花力氣,可剛一問世就被省出版局扣押了,理由是「非法出版」。另一冊是幫難友魏光鄴《命運的祭壇》也給扣押了。當下中國出版管理機關最忌諱的是右派分子的書,就像這些書挖了他們的祖墳,不扣押就對不起列祖列宗,不知為什麼?據說那個管出版宣傳的老媽給一個老右兒子操了,是真是假沒有去考證。
鐵流身後的那人便是講故年的主人,他是邊縱隊員、五七難友趙漢科先生,現場的目睹者。其它幾人為同行的林惠清、吳明春、李國雲,均為五七難友。
我辦《往事微痕》,他幾次薦稿給我,電話通了好幾次,就沒見過面。這次去雲南旅遊,他開着一輛重慶長安麵包車全程陪我。來去三千公里,行經十餘縣市,七十二歲的人了一點也不感到累,從早至晚談笑風生,有講不完的故事。他講的那些故事中有一個故事,無論是誰聽了都不會忘記。這個故事改變了他對「革命」的嚮往與追求,也改變了他人生的價值的取捨,同時也使我深悔自已有過的極左狂熱罪過。
他說,1951年他剛滿14歲,在一個縣稅務局工作。那時工作的中心任務是「大張旗鼓地鎮壓反革命」。何謂「鎮壓」?就是天天殺人,月月殺人,人殺得越多越革命。那天霑益縣城召開萬人慶祝農代會勝利閉幕,。慶祝的「禮物」就是殺人,且要殺出水平,不能出任何疏漏。為了嚴防階級敵人的搗亂破壞,縣裏調來一大幫久經革命鬥爭考驗的邊縱隊員來執勤。他是邊縱隊員,自然到農代會服務組服務。他人小靈光,腰間掛着盒子炮,負責會場的南邊秩序。在會場的四周全是縣公安局的公安戰士執勤站崗,外圍還有解放軍一個排警戒。事前不少人就知道,今天的慶祝大會,就是全縣第一次鎮壓反革命分子的公審大會,要處決四十二名惡霸、特務、一貫道、土匪頭子。
殺人會場設在縣城火車站北一大片長滿荒草的平垻子上,靠西邊朝東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台子,上方橫幅四個大字「反霸大會」,右邊條幅紅布上:「減租退押,清匪反霸。」左邊紅布條幅上:「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共產黨搞任何一次政治運動都是出師有名,殺人有理,所以沒人敢反對,就像今日「強行拆遷」民房一樣,為了「現代化建設」,誰反對誰就是反對「現代會」。
在那台子兩邊貼滿了諸如「堅決鎮壓反革命!」、「堅決保衛人民政權」、「堅決把革命進行到底!」一類紅紅綠綠標語。其實每條標語的後面都血腥、恐怖、殘忍……
縣農代會的代表都是些最有「階級覺悟」的「貧僱農」,也是「打、砸、搶、抄」的「革命者」。他們個個胸掛紅花,一臉喜色,威武凜凜走路一陣風,閻王見着也怕三分。他們准十二點整隊入場,黑壓壓的一大片。靠農民代表南邊坐着的是駐專區炮十五師的文工隊員,他們身着軍裝整齊的坐在草地上,接受階級鬥爭的教育。
大會由縣農協主席余福禮主持,一個地下黨老黨員。在一遍震天價響的口號聲中宣佈大會開始,七八十名惡霸地主、反革命分子,由剛脫下長袍馬掛穿上解放軍戰士衣服的戰士押入會場。他們繩捆索綁,分兩排站在主常台前,個個低頭躬身,瑟瑟發抖。接着由開明士紳劉雨蒼向農民代表大會認罪,願把所有家產貢獻給人民。他的話音剛落,主持人即講:「他不是貢獻給人民,而是賠償人民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