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常瑋平案件開庭的日期公佈,妻子陳紫娟決定帶一家人從深圳趕去陝西鳳縣,於開庭當日在法院門外守候。以下是陳紫娟與母親和孩子的這段經歷。
一身翠綠色的西裝套裙,平時難得有機會穿,2022年7月26日這一天,陳紫娟要穿着它,去「圍觀」丈夫常瑋平的庭審。
寶雞市鳳縣法院已宣佈常瑋平「煽動顛覆國家政權」一案不公開審理。這剝奪了她作為家屬旁聽這場審判的機會。但她抱着希望,計劃帶上母親、兒子,站在法院外邊,或許,從看守所到法庭的路上,常瑋平能透過囚車的窗戶,看見他們。
陳紫娟在深圳一家大醫院工作。她和常瑋平同歲,今年都是38歲。她是生物學博士,原本可以過着優渥的生活,「歲月靜好」。但自從2020年10月,丈夫再次被抓走之後,她的生活突然被改變了。
在堅持不懈地為丈夫發聲、呼籲,並頂着壓力尋求各界關注的一年零八個月之後,她等來了這場「其實已不抱希望」的庭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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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經過為期一周的「庭前會議」後,常瑋平一案開庭的日子定在了7月26日。此前,法院宣稱「不公開審理」,律師被要求籤「保密書」,一系列操作,讓陳紫娟多少有一些挫敗感。
中國在「清零」政策背景下,「防疫」遲遲不結束,城際之間的旅行時有困難。深圳在2022年以來,也有過幾次疫情的爆發,當地的要求是「非必要不離深」,陳紫娟是醫務人員,要離開深圳去陝西鳳縣,必須提前向單位請假。
她對自己所在的單位心懷感激。自2020年10月常瑋平失去自由以來,陝西省公安已多次去深圳找她。有幾次直接到她工作的醫院。其中有一次,來人要把她帶去派出所,被單位的領導攔住了,「我們給你一間辦公室,你們就在那裏問她。」那次,在辦公室里,對方盤問她整整兩個小時。
她慶幸自己生活在深圳。作為中國南方一座經濟發達的城市,和陝西這樣的內陸省份相比,民間社會還能保持一定的彈性。
另一方面,她所在的醫院,附屬於大學,管理人員對那些以「辦案」為名,隔三岔五來打攪職工正常工作生活的行為,雖不便流露,也多少有幾分反感。
等待這麼久,瑋平的案子終於要開庭了,這是不得不去的大事。單位準了假,陳紫娟也如釋重負。
她要帶上兒子和自己的母親一起去1000多公里之外的鳳縣。對全家來說,這是歷史性的大事,大家都要在場。
她預定了7月25日早上六點半的飛機,這樣,就可以早早趕到寶雞,再轉鳳縣。另外,票價也便宜。
早上四點多就要從家裏出發,當晚,她幾乎沒睡。沒想到,凌晨的航班又取消了。就這樣,輾轉到7月25日中午一點多,飛機才抵達咸陽國際機場。
在機場,朋友已幫她租好了車。她在機場找了半天,買了一束花。大捧的香檳色玫瑰,簇擁着絢爛怒放的向日葵。這是她和常瑋平都喜歡的花。
「鳳縣那地方太偏了。我怕買不到花。」這是她當時的打算。
花放在車上,一路散發着淡淡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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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着車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大約要開三個多個小時。去年底,「鳳太高速」開通了,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
鳳縣屬地寶雞,但處在秦嶺深處,離寶雞至少還有三個小時車程,這還是天氣好的時候。陳紫娟每次來,都要從西安先到寶雞,再穿秦嶺,一趟行程下來,至少得有五六個小時。
這次,幾乎一路高速,時間縮短了。
夏天的傍晚,夕陽強烈,遠山輪廓分明。「鳳縣」兩個字出現在藍天下,到高速路的出站口了。遠遠的,陳紫娟就發現出站口有嚴格的檢查。一般來說,高速路口正常的防疫檢查是看健康碼,但這次不同,看完健康碼,還要求看身份證。車上的人被要求全部出示。
她出示了健康碼,身份證,很快,就有穿防護服的人到跟前來,說是公安檢查,拒絕她的車進入鳳縣。理由是她的行程卡上顯示有「東莞」。「但東莞是低風險地區啊。」她辯解。
她此前已給寶雞的市政12345打電話,詢問防疫政策,對方明確告訴她,她的情況符合在寶雞出行的條件。此時,她現場再次打去電話,對方同樣告訴她,符合出行條件。
但身穿白色防護服,戴着口罩,看不清面目的「執法人員」,堅持要求他們原路返回,否則就要隔離。
他們爭執起來。一段視頻記錄了這個過程,一個微胖的年輕警察,戴着眼鏡,不僅厲聲要求她離開,還一直要求她停止拍攝。
她注意到,十分鐘內,似乎一轉眼間,周圍冒出多輛警車,有的車上還有「特警」字樣,再過了幾分鐘,又來了兩輛救護車。
她隔着車窗數了數,至少有10多個警察在現場。一輛「特警」的車停在了她的車前面。這時,她還沒意識到,她會被堵起來。很快,一輛白色的SUV出現在她的旁邊,擋住了她的視線。後面又停了一輛車。她的右手邊,則是高速路的護欄。
她被堵在中間了。
被警察包圍堵在高速路口。圖:受訪者提供
3
當救護車出現的時候,陳紫娟有點緊張了。她擔心的是自己和母親孩子被強行拉去隔離。
她決定再也不能下車。雙方依然對峙着。每隔一會兒,就有人來敲車窗,要求她下車。她拒絕。
暮色漸漸降臨,群山隱藏在夜幕中了。她和母親、孩子,還有朋友都沒吃晚飯。
又有人來敲車窗。她大罵:「這荒郊野嶺的,誰知道你們是地痞流氓,還是些什麼人?」可能對方是聽了這話,再來敲車窗的,變成了兩個女性。她依然不理。
她在想,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知道她要來旁觀開庭的。從咸陽機場出發時,她還給自己的手機設定了飛行模式,現在看來,這些小把戲,怎麼能躲過天羅地網的監控呢?
車窗外的人不斷地輪換。有穿警服的,也有穿便衣的,還有穿白色防護服的。對方說:「為了鳳縣人民的身體健康,你不能去鳳縣。」身為醫生的陳紫娟,聽到這話,此時差點笑了出來。
被圍困到晚上九點多,她發飆了。罵他們。「你們非法拘禁我!車上有8歲的小孩,有60多歲的老人,出了事,你們要負責任!」
沒有人說話。暮色里,她也看不清哪些人的臉。周邊的車上車下,那些人影都沉默着。
律師送來了吃的。但被拒絕送進車內,只能放在路邊。那些黑影,告訴律師:「她很危險。不能靠近。」
被送到車門口的食物與看守的警察。圖:受訪者提供
她知道,他們想逼她下車。
旁邊的白色車上,看不清裏面的人,但有人一直在盯着她。車前方的引擎蓋上,一個攝像頭一直對着她這邊。
夜色沉沉,孩子也累了。幸虧這輛車是一輛商務別克,有七座,孩子在車後座睡着了。
「如果是一輛五座車,我可能就得投降了。」她說。
半夜兩點多,她實在太累了,就在駕駛座上眯着眼打算睡一會兒。此時,從外省來圍觀常瑋平案的公民李大偉,在電話里告訴她,他住在賓館,「國保」來敲門,讓他回去,他不願意,雙方在吵架。
聽着電話里傳來的嘈雜的聲音,她竟然睡着了。她實在是太累了。就這樣沉沉地睡了兩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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