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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夕:二舅本人是怎麼想的 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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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很詭譎的設置,二舅看上去早已過了需要監護人的年紀,他的殘疾也不至於影響自我表達的行事能力,我固然能理解為什麼視頻里沒有出現二舅的任何言語——這會破壞解說一氣呵成的完整性,繼而影響視頻的敘事節奏——但就很怪,二舅作為主角火遍全網,但二舅本身是被消音處理的,他更像是一個即插即用的工具人,被禁止出現喧賓奪主的苗頭。

坦率地說,二舅視頻的文案基本功非常紮實,是這個時代和市場所需要的表達模式,線性流暢,敘議並進,若是把文本單獨摘出來,也會是非虛構類稿件的標準語態,而視頻本身只是零散的素材片段,真正串起整個故事脈絡的,也是UP主誦讀出來的這幾千字畫外音。

但是二舅的影像記錄又是必不可少的,看不到二舅的模樣和處境,旁白就如無根之木和無源之水,一切的情緒張力也就沒了依託,如果每個人都得在自己的想像里構建二舅這個人物,那麼必然不會有共同點的出現,而離散形態的二舅是斷然支棱不起來的。

只有視頻激活了二舅的崎嶇人生,個體的不幸苦難才能和宏大的集體記憶形成共鳴,溫斯頓·格魯姆就是這麼創作‌‌「阿甘正傳‌‌」的,當然,直到這本小說出版了十年之後,他才收穫源源不斷的版稅,因為派拉蒙影業找他買了版權,並拍出了橫掃當年奧斯卡六項大獎的電影。

當然,二舅不是福瑞斯特·甘,二舅是真實且鮮活的,不過這種真實和鮮活,只存在於UP主的轉述里,無論是用視頻這種媒介,還是其後的多次採訪,二舅被隱藏在一種無懈可擊的保護欲里,所有試圖找尋二舅的行為,都被定性為打擾和冒犯。

這是一個很詭譎的設置,二舅看上去早已過了需要監護人的年紀,他的殘疾也不至於影響自我表達的行事能力,我固然能理解為什麼視頻里沒有出現二舅的任何言語——這會破壞解說一氣呵成的完整性,繼而影響視頻的敘事節奏——但就很怪,二舅作為主角火遍全網,但二舅本身是被消音處理的,他更像是一個即插即用的工具人,被禁止出現喧賓奪主的苗頭。

而這一切都是充滿善意的考慮,不能推翻二舅的人設,別讓故事結束得有失完美,二舅就應該在村莊裏繼續安寧的日子,這很符合當下互聯網價值正確的導向,一次潮水般的流量足以摧毀普通人的生活,二舅的逃離,就是在體面的維護尊嚴。

是的,只不過唯一的遺憾在於,如果是由二舅自己出來做出他的選擇,而不是由一手將他打造為頂流內容消費品的外甥代為安排,就再好不過了。

做視頻時置身事外,追求二舅故事未經雕琢的品性,發視頻後廁足其間,時刻流露出創作者對於作品的珍視,比如那種不容篡改劇情發展的堅決,就很矛盾。

我甚至以為,正是因為二舅本人的缺位,才有這支視頻引起的一系列爭議,因為是有人在替二舅總結一生,替他與苦難和解,替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像是在感動前面倘若加上自我兩個字,一切升華都會得可疑起來。

在居高俯視的視角里,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吃相難看的謀生方法,所以二舅如果開始從事直播帶貨這種鄙視鏈末端的行為,毫無疑問是在褻瀆視頻想要傳達的中心思想,但我還是想槓一下,咱就是說,假如二舅不在意這些,願意兌現一部分的影響力,用來為自己修繕一下房屋,那麼他有這個選擇權嗎?

畢竟,所謂的吃相難看總不違法吧。只是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因為又會循環回到前面的死結:二舅本人是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

至於苦難究竟是否值得歌頌,借用‌‌「苦難美學‌‌」的締造者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老人家的一句話來說——‌‌「我只害怕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在被口述的人生里,二舅的人格和自由從來沒有被天降橫禍所剝奪,那具殘軀里迸發出來的高貴人性,才是一遍遍打動我們的原因。

超越苦難的難度遠遠勝過批判苦難。

換句話說,二舅這個人物的功能性,和他經歷的深厚命運,是並不衝突的,最重要的是,我們終於開始接受通過個體察覺歷史的可能,克制住向宏偉的城牆或是風流的青史下跪的衝動,從一朵花的崢嶸綻放里識別世界指向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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