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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女兒被父性侵19年,媽媽在門口放風,村支書 派出所都知道都不管

打開後,上面的兩層擺放剃鬚刀、護膚品、香水、髮膠等生活用品,下面兩層擺放成人玩具。

物品下面壓着一本泛黃的日記本,封面用透明膠帶包裹着,裏面歪歪扭扭記滿文字。那是他性侵後記錄的文字和錄像。

我翻開這些日記的時候,是在公安局辦公室。日記本里字體非常潦草,大多用藍色鋼筆記錄,許多字體褪色了,但還是有不少可以辨認。

2003年5月17日

今天看了錄像帶特別帶勁,得找個人敗敗火。

2003年6月23日

我跟小慧玩剪子包袱錘,作為獎勵我買了糖塊,她贏了獎給糖塊,輸了就要脫衣服。小慧高興的答應了,小慧很快就被我脫光。

2005年6月9日

身體很嫩,摸着光滑涼快,有彈性。

我越看越感覺不可思議,不知道用什麼語言形容這樣卑劣的行為。我也無法想像,一個被父親性侵了十幾年的女孩,身心累積了多少傷害。

看完所有證據之後,我在談話室見到了王淑慧,準備訊問嫌疑人。

她很平靜,本來還想演戲,稱車禍是意外,父親對她疼愛有加,幫助解除了生活的許多煩惱。然而,當父親拍攝的裸照擺在她面前時,王淑慧爆炸了。

她從椅子上彈起來,抓過照片當場撕碎,嘴裏罵着粗話,瘋狂打砸室內物品,拿頭撞擊牆壁。

兩名女警用盡全力控制王淑慧,卻沒有成功,增援的四名女警合力才勉強控制住。王淑慧表情痛苦,口吐白沫。

後來醫院診斷,王淑慧因為被性侵多年,患上創傷應急綜合徵,遇到強烈精神刺激就會不受控制的躁動。

王淑慧手臂都是傷痕,這是她解壓的方式。

同齡女孩看了會尖叫的血腥電影,她卻感到刺激。學着電影中的做法,她拿刀片割傷手臂。好幾次傷口感染,引起高燒,幸虧母親把她送去醫院,她才保住一條命。

我又找到王淑慧的母親,問她,父女倆是怎麼回事?她總是打馬虎眼,沒有正面回答。

我把找到的證據拿給她看,她近乎崩潰,癱坐在地上,捂着嘴巴流淚,最後歇斯底里。

為了辦理案件,我去村里走訪了一遍,事情的原貌如何會影響王淑慧的量刑。

我也想知道,如果真像她所說,19年來父親一直性侵她,難道當地從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制止嗎?

王淑慧的父親王大發,承包的魚塘在遠離村莊的偏遠角落,以前鬧饑荒餓死的人都埋在那,久而久之成了亂墳崗。後來村里大規模取土挖沙,亂墳地挖出泉眼,成了如今的魚塘。

村民迷信魚塘是孤魂野鬼寄居的地方,將王大發看作不祥的人。

有村民反映,王大發精神不太正常,長年穿着骯髒的工作服,身上卻有香水味,偶爾也會見他穿西裝挑飼料餵魚。

雖然村民嫌棄他,但誰家婚喪嫁娶,王大發都會跑前跑後忙着張羅。

據村民說,王大發平時沉默寡言,很少與人結仇生怨。僅有的一次動粗,是同村一人說王大發有戀女癖,被他拿磚頭砸破了腦袋。

在王莊走訪時,我有點理解王淑慧母親的擔憂,在一些村民口中,王淑慧被性侵不但沒有受到同情,還遭到冷嘲熱諷。

一個臉色枯黃的大姐說,是王淑慧勾引了自己父親,還禍害了丈夫,「這種掃把星誰沾上誰倒霉」。

我找到了教過王淑慧的李老師。她剛過五十歲,頭髮花白,走進辦公室前還很客氣,但一提到王淑慧,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說,自己常見到王大發來接女兒放學,雖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但根本沒往那方面想,後來才聽說了真相。

她雖然震驚,但考慮到自己不是本地人,害怕學生家長找到學校鬧事,會將自己拉下水了,所以終究什麼也沒做。

「我只是個老師,能做的也只是保證孩子在學校不出事,學校之外的事我無能為力。」李老師至今仍是這樣想。

王莊村的中心是村委會,一棟兩層高的樓房,貼滿白色的瓷磚,樓頂是仿古琉璃瓦。

我在這裏見到了村主任。他人到中年,梳背頭,穿白襯衫和黑西褲,辦公室掛着紅底燙金的壁畫。這是他當村主任的第5年。

原本他熱情客氣,但得知我們為王淑慧而來,他立馬陰雲密佈,不再言語,一根接一根悶頭抽煙。

過了很久,他才告訴我,他就是王大發的堂兄,王淑慧的大伯。

王淑慧曾找過這位有威望的大伯,說自己被父親性侵了多年,想讓他幫忙。大伯非常震驚。他找到王大發,憤怒地質問,發現竟然是真的。

他用一堆惡毒的詞彙把王大發罵了一頓,但最後念及是近親,什麼也沒做。

2016年,王淑慧被送去醫院並打算報警時,這位大伯也在場。他勸她,算了,息事寧人吧。

他怕事情鬧大了,被更多人知道,會對王淑慧不好。

更早之前,王大發的一位叔叔,是王莊幹了二十多年的村支書。他說,在王莊,王大發性侵自己兩個女兒的事不是秘密,自己也勸過王大發,卻被罵了一頓。

面對惡行,這位德高望重的老支書退縮了,再也沒有阻止王大發。

他對我強調,王淑慧姐姐就因為被婆家知道了真相才離婚,名聲壞了對王淑慧不好。

我問他,派出所難道也不知情嗎?他擺擺手走了。

我直接去了鎮派出所,尋找答案。

所長接待了我,我問他,派出所在這件事中的作用,到底知不知情?

所長一開始笑而不答,見我追問得緊,告訴我:

「倒是聽說過,這種事沒有真憑實據很難查證,再說當事人沒有報案,我們也不好插手處理」;

「我們每天要忙着接處警,查辦案件,搞戶籍調查,實在抽不出人手管着閒事」;

「再說公開查證鬧得滿城風雨,這女孩還活不活了?」

《刑法》中規定,強姦幼女罪的量刑標準,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起步,像王大發這種性質特別惡劣的,可以判處十年以上到無期,甚至死刑。

按道理,面對這樣一種惡劣的犯罪行為,不能民不舉官不究。

可是我也做過基層派出所民警,同樣明白,一個農村派出所四五個正式警察,再搭上十多個輔警,這是基本人員架構。

在鄉村,非警務活動要遠超過警務活動,不破案不會被追責,但如果因為破案做錯了事,一定會被追責。

那天,我從派出所走出來,聽到了不同的聲音。

有街坊說,王淑慧是個苦命人,被禽獸父親髒了身子還得搭上性命;但還有人評論,王淑慧是蛇蠍心腸,連親生父親都敢下狠手;甚至更有人說王淑慧是掃把星,臨死還捎上丈夫;

有的人只扔下了兩個字:破鞋。

我覺得可笑。明明之前我們來調查走訪,他們就像躲瘟神一樣,大老遠就跑,現在卻跳出來對這個女孩指指點點,和聖人一樣提道德要求。他們明明什麼都知道,又什麼都沒做。

我感受到了王淑慧的絕望。

我問自己,如果我是她,身處這樣的環境中,我能不能做得更好?

我不能。

我把自己在王莊的調查情況,告知了王淑慧,她很吃驚,態度開始轉變,之前總是故意和我們吵架,甚至辱罵,現在開始主動交代。

當她聽說,我走訪過的人,都以「為她好」的理由,袖手旁觀時。她冷笑,說他們是披着人皮的畜牲,都是幫凶。

她只對自己的丈夫喬勇表示了感謝,沒有嫌棄她,真心對她好。

2021年10月26日晚上,王淑慧和喬勇去王大發的魚塘小屋喝酒。晚上10點,王淑慧和喬勇開車把王大發送回家中。

夫妻倆開車回家的途中,王大發給王淑慧發來微信,又一次不斷辱罵她,還說要到喬勇家裏去鬧。

兩人想要回王大發家勸說,但王淑慧怕被扣留在娘家,兩人熄了車燈在路邊停下,王淑慧繼續在微信上勸說王大發。

王大發在微信上威脅王淑慧,還和她通了電話。

王淑慧從電話判斷王大發已經出門。

她對丈夫喬勇說,「咋不死了他,懟死他!」隨後喬勇在路上發現一輛電瓶車,認出開車的可能是王大發,他開着車尾隨,最終加速撞上。

強大的衝擊力直接將電動車撞飛。

撞擊過後,白色小轎車斜停在路邊,除車屁股外,全車嚴重變形損毀。引擎蓋炸開,發動機扭曲變形,水箱破裂往外漏水。擋風玻璃和汽車零部件散落一地。

電動兩輪車,整個車身從踏板處解體,車筐、後視鏡、車把等零部件散落一地。

圖片

案發路段

王淑慧看見,那個折磨了她十幾年的人趴在血泊里,胸前的衣服被血水完全浸濕,血肉模糊。

灰色工作服上有「XX飼料廠」字樣,沾滿零星的油污飯粒,似乎從沒洗過。

大約二十分鐘後,救護車趕到現場,醫生確認電動車主死亡。

後續來到現場的法醫,在死者的口袋裏找到了三件遺物:老年手機一部,未開封避孕套一串,電動按摩棒一支。

王淑慧說,在撞擊王大發時,她感覺自己像把利劍插進魔鬼身體,王大發騰飛的剎那,她看到一個黢黑人影從王大發身子裏飛出。

她說,那就是王大發骯髒的靈魂。

她給丈夫的最後一個交代是,如果出事,就把所有事往她身上推。她一個人下地獄。

明明,她已經在「地獄」呆了那麼多年了,如今好不容易才上人間來喘口氣。

審訊結束前,我問王淑慧,還有要說的不。

她說,她知道殺人償命,但死對於她是一種解脫,她不怕死,她不後悔。

王淑慧的悲劇,雖然不是我造成的,但我一直心裏壓抑。很多年來,這個女孩受侵害時,沒人幫她,現在,她自己用一種極端的方式來面對問題,我還要親手送她接受審判。

當然,她完全可以保留強姦證據,再報警,讓法律制裁王大發。但一個人遭遇了那麼多傷害,還需要她冷靜且懂法,更像是苛責。

比起她應該自己站出來,我覺得這個社會和法律,本該更先一步站出來。

我知道,現在已經有了改觀。

2020年5月,由最高檢等九部門聯合發佈了《關於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的意見(試行)》,其中規定,學校、醫院、村居委會等機構的工作人員,發現未成年人受到侵害,必須報警,不報告而造成嚴重後果的,將受到處罰。

也就是說,從此以後,保護未成年人是一種強制,當年對王淑慧袖手旁觀的老師、村支書、村主任等,如果還是保持以前的態度,就是犯法。

可惜,對王淑慧來說,太晚了。

案件轉交檢察院之前,我把走訪王莊的社會調查,寫進了起訴意見書。

王淑慧涉嫌有預謀的故意殺人,性質惡劣,證據清楚,事實明白,但結合社會調查,案件特殊,殺人有情可原,在量刑建議上,我沒有給出死刑,而是建議無期徒刑。

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

半年過去了,我總是想起這個一輩子想逃脫魔窟的女孩,她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重試,終於成功了。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

我最後一次見到王淑慧,是在偵查終結前。

我們要走出審訊室的時候,王淑慧眼淚汪汪,向我們鞠躬。

她說,感謝我們,能為她做這麼多額外的調查,給她從輕量刑的機會。她現在知道了,什麼是正義。

我跟她對視一眼,迅速轉身,不敢看她的眼睛。

故事裏的很多人都在說謊。

他們說,不阻止王大發,是為了王淑慧好。

但實際上,這都是他們的自欺欺人,是在給自己內心的膽怯、自私和虛偽找到一個合理化的理由而已。

王淑慧看起來是和自己的父親抗爭19年,其實她還要對抗的,包括這群口口聲聲為她好的人們。

王淑慧雖然故意殺人,但我卻對她充滿同情和理解,因為房土地的那個問題,我也沒有辦法回答:

如果我處在那樣的環境,我能做得更好嗎?

但我能回答的是,看完這篇故事,我更加知道,如果處在那樣的環境,我絕不要成為一個理所當然的旁觀者。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天才捕手計劃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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