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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廠裁員潮之前,我先跑路了

 

 

寧可面對人,

也不想再面對電腦

即使互聯網行業再蕭條,也不會少了凌晨兩點下班的人,王東俊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做了8年算法工程師,他的睡眠就是這樣被偷走的。「37、8個大老爺們成天圍着bug轉。有的bug就是一個月都解不開,天天干到三四點,就不行。」等紅燈的時候,他坐在駕駛座上揉了揉眼睛。

北京這麼多年,王東俊的工作始終沒離開過西二旗,就是那個號稱「中國矽谷」的中關村軟件園。外界常說,在這裏上班的人都擁有兩幅畫像:一個是「高學歷、高薪資、朝陽行業、平均年齡29歲」,另一個是「996、猝死、脫髮、35歲裁員」。

王東俊清晰記得,自己曾經對工作充滿熱情。畢竟當初那家公司把他挖來的時候,還不到20人;第二年產品上線,口碑很好,順利完成了B輪融資,團隊漲到80人,自己工資也翻了兩倍。但做到後來,他漸漸感覺到,自己把生命浸泡在了一種無意義的狀態里。

很明顯,生活沒有了。為了更新一個推薦算法,他曾經連續三個月沒去過任何地方,只在工作-家之間兩點一線,和同事聚餐也就在公司附近,「可西二旗有啥吃的啊,」他忍不住吐槽。頭髮也是一把一把地脫落,「因為真就不睡覺啊。」

「有一天突然覺得沒意思了,怎麼也坐不住,然後就辭職了。」他也不是逢人就講自己的故事。只不過後座上這位乘客雙眼無神攤在那裏的樣子,實在太讓他想起當年被工作干趴下的狀態。

是的,躺平半年後,他又回到了軟件園,也依然在每天凌晨兩點回家,只不過身份從年薪40萬的算法工程師變成了網約車司機。原先跳槽去某BAT大廠的同事還試圖把他挖回來,他幹了三天就退還了工卡和電腦,「掙的不比之前少,但有啥意思呢?」

這是發生在互聯網行業的一個真實的夜晚。放在2022年「大廠裁員」的浪潮下,王東俊這樣的人或許該稱為「先知者」。

最近兩年,在市場、監管等多重壓力下,中國互聯網行業靠人力與資本堆迭出來的紅利愈發遙不可及;同樣,對程式設計師個體而言,靠高強度體力、腦力投入換取財富的掘金時代,也要結束了。

轉行跑路,或許也是他們的一條退路。

維持現狀

十字路口這家互聯網大廠的員工不會想到,那個每天在樓下給他們做咖啡的小伙子,兩年前曾是他們的同行。

小伙子叫小夏,29歲,做過六年網絡安全工程師。講起他和咖啡的淵源,不可避免要提到加班。

總是在周五晚上,時針快要指向10點,小夏抬頭看辦公室里沒人,掏出一台手搖磨豆機就開始獨自「瘋狂輸出」。

高強度的編程工作讓小夏沒時間去健身房,磨咖啡豆可能成了他每周最大的運動量:二十分鐘後,右手整條胳膊又酸又疼。「一天10克咖啡,5天就是50克,」他要提前準備好接下來一周的量,「不然會困啊,沒辦法。」

畢業後進了互聯網,他的覺就再也沒睡夠過。租房到公司要一個半小時,他每天7點起,從上了通勤車就開始瞌睡;「彈性工作」到晚上8、9點,到家什麼事都沒有做,一天又結束了。

幹這一行,也要對「突發情況」抱有隨叫隨到的覺悟,有時候需求來了,一口氣干24個小時還算說少了的。

2017年,一款名為WannaCry的強大勒索病毒席捲全世界,中國多所高校及政府機關的官網也紛紛淪陷,彈出了比特幣的支付頁面。

小夏對此記憶深刻,因為那次突發,他和同事整整一周都住在公司。日復一日寫代碼解析、查殺、建立搶修工程……任務結束的時候,他對工作發自內心感到噁心:「我寧可面對人,也不想面對電腦了。」

2020年8月26日,北京,停用近10年後,地鐵西二旗站老站房開始拆除。這裏曾是「碼農」們買早點的地方/視覺中國

理論上講,程式設計師最忌諱重複,他們稱之為DRY原則(Don't repeat yourself),一層意思是「不要在編程時把一段代碼重複兩遍」,同時還有另一層意思,「警惕消耗性的重複勞動」。但在實際工作中,這樣的重複不可避免。

即使是抵抗不斷升級換代的電腦病毒,小夏的工作周報也可以用「一成不變」來形容:查殺病毒——分析病毒——病毒入庫,連名字都不需要提及,「你只要守護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行了。」他把自己手裏的工作視作一塊「責任田」。

做測試工程師的安安也沒有想到,自己最終會用「遺憾」來形容編程工作帶給她的價值。上高中時,她受到電影《黑客帝國》的影響,「當時就覺得寫代碼是一件很酷、很帥、充滿成就感的工作。」

等到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行業頭部的明星公司,她發現自己需要做的只是跟着別人的規範做測試、寫報告——照着一模一樣的模板,然後更換幾個數字。「沒有破壞,也沒有重塑,大企業的生存原則就是維持現狀。」

工作一年後,安安心裏的落差感積累到「絕望」邊緣,她很痛苦地意識到「這個工作讓我沒有辦法體會到一種生而為人成就感」。甚至每天早上起床,一睜眼想起今天的工作,她的腦子裏就會閃過「不想活了」的念頭。

「我真的覺得我這樣的人生毫無意義。」她覺得自己盯着屏幕的樣子好像一台沒有生命的機器,即使還有情緒,可能也跟參加自己的葬禮差不多。

在北京打工期間,安安拍下了動物園的火烈鳥

在互聯網行業,能逃避無意義加班的程式設計師少之又少,而能在這種高壓下還保持工作積極性的人更是極其罕見。

離職前,做前端的佟雪最後一次加班是凌晨四點半下的。不到六個小時後,她又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

「我也覺得不至於那麼急,但是項目就是要提前到今天上線。」佟雪躲在地下停車場給男友打電話,「我如果不來的話,出了問題全組人都要背鍋。」

匆匆抱怨兩句後,她戴上浸了淚水的口罩重新回到寫字樓里。

佟雪租的公寓就在公司的隔壁棟,出了家門,走路5分鐘就可以到辦公室。省去了通勤路上的時間浪費,結果讓生活與工作不分你我。

職場上的「鞭打快牛」效應體現得很明顯,因為佟雪可以工作到更晚,她就成了全組加班最多的人。才入職一年,她手上的項目就從來沒斷過,最長工作記錄是連軸4個月,沒有歇過周末。

代價在這個身上女孩身上體現得很明顯:明明只有24歲,穿的衣服就跟個大老爺們一樣——每天T恤、短褲,然後趿拉着拖鞋就去上班。「程式設計師沒有性別之分」,一直到離職的時候她才發現,公司50人的團隊裏,女生最多沒超過3個。

直到工作第四年,佟雪才終於「享受過」星期六和星期天。她約了一同在深圳做老師、做公務員的朋友出門玩,才剛到地鐵口集合,就感覺累到虛脫了。強打精神逛了一家店後,她和姐妹們請辭:「我不行了,我太虛了,必須先回家了。」

程式設計師的身體有多不好?B站up主「三太子敖丙」曬出過自己在互聯網行業打拼五年後的體檢報告,22個指標異常:肝囊腫、雙腎結晶、鼻炎……不健康的作息在身體各處埋下隱患。

佟雪的腰、頸、肩都有問題,而且剛工作一年就出現了,每天都被辦公室的空調吹到到僵硬。一遇到連軸加班的時候,支氣管炎也能咳很久都不見好。

據她觀察,自己身邊做程式設計師的朋友身體也都不是太好,高血壓高血脂、尿酸高……問題一抓一大把。

持續性熬夜,加班、不規律作息會給程式設計師的身體帶來巨大損傷/ unsplash

但比起身體上的疲憊,佟雪最受不了的還是高強度代碼工作後大腦被消耗一空的感覺。「就是一種用腦過度的狀態。因為有時候太想把項目做得更好,然後你就會花很多腦子去想這個東西。」

她分明記得自己上大學時還是一個充滿創造熱情的姑娘,動不動就端着相機給人拍照、拍視頻,每一份作品都洋溢着活力。

但工作四年後,她卻變成了一個沉靜的人,這種「沉靜」並不來自於成熟,只是對着電腦拼命消耗腦細胞換來的麻木。

她想起一個做後端的前同事,三十多了回老家買房結婚。結果見了相親對象,女方完全沒有看上他程式設計師的「多金」背景,反倒和媒人說他「眼神呆滯」,擔心腦子有什麼問題。

每天對着電腦屏幕敲敲打打、複製粘貼,時間和生命渾渾噩噩地就流失了。最終,所有的熱情被消耗殆盡,佟雪主動跟領導請辭。「與其讓他們淘汰,我不如我儘早的去尋找一份自己真正想學的東西。」

淘汰機制

踩在風口上的互聯網行業,沒有一刻風平浪靜。

資本膨脹的時候,「高薪」是程式設計師行走的名片;但當頭部企業紛紛喊出「降本增效」的裁員口號時,很多人才明白,自己的角色無異於一台報廢的機器。

年齡是所有程式設計師無法逃避的一道檻,雖然常說大廠「35歲裁員」,但小夏的經驗是,不到30歲就應該未雨綢繆。

工作大概四年後,小夏的公司經歷過一次「縮編」。他本以為自己輩分小,首當其衝要倒霉,結果沒想到第一批被裁的是另一個跟自己關係不錯的大哥,30歲剛過。

因為有孩子有房貸,小夏的同事求職時只要月薪3萬,算是保底,何況他也在這行幹了十多年。但整整半年過去,沒有一家公司給他offer。因為在很多招聘者眼裏,同樣的代碼交給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能寫,成本只要8000,而且「要求少、身體好」,不用請假照顧老的、小的。

「程式設計師的工作是有一定的技術性,但是也不太重要。」在小夏看來,只要會使用相應的工具、看得懂匯編語言、搞清大部分代碼的底層邏輯,就算這一行里合格的員工了,「然後你就發現這行很沒意思,還老得加班。」

經驗有價值,但做編程語言的「疊代」卻在無時無刻倒逼着行業里的人。對程式設計師而言,不同編程語言意味着不同的思維習慣,但隨着技術不斷發展,總會誕生更合適的新語言。「你讓他們30歲、40歲了去學一個新東西,怎麼學?」

一代碼農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一想到自己年過三十還要跟一群正當年的小伙子拼命,小夏決定不如趁早轉行。

轉行後,小夏在家盯着電腦上的程序控制烘豆時間

根據工信部的統計,中國目前有超過700萬的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從業者,連續多年保持增長。不過在小夏看來,這一行不缺在不同產品里重複同一段代碼的「碼農」,只是那種鑽研先進技術、保持創新活力的「大牛」永遠不夠。

「985學歷」是如今程式設計師踏入一線大廠的招聘門檻,除了門面,高學歷也意味着學習能力強,腦子好、有邏輯,解決問題自然也快。但拋去這部分專攻前沿的精英人士,行業金字塔中下部的局面用「魚龍混雜」一詞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安安在公司里認識了不少初中畢業就來搞這一行的同事,其中也不乏在網吧里自學成才的,紮下根來一直做到了領導或中層。「只要肯吃苦、想掙錢,大專、中專畢業一樣可以干,」安安對這一行的底色看得愈發透徹,「做程式設計師最高的門檻可能是2萬元的培訓課。」

學歷不重要,但學習能力卻不能不看,它最終決定了一名程式設計師能達到的最高境界。

為了方便管理,很多成熟的大公司會對編程細節進行「封裝」——「相當於別人做好了很多工具,你直接拿過來就直接碼了,」佟雪解釋說,「但是你不知道這個工具是怎麼做出來的,很多的底層細節你也都不清楚。」

在她眼裏,這種工作就好像一個流水線上的工人,「你只需要在你的崗位擰那顆螺絲釘就可以了。」

在杭州的一家大廠實習過三個月後,佟雪意識到,自己最終很有可能因為環境安逸而喪失競爭力,「除非我有很強的自驅力去一直去學習」,她執意推掉了大廠offer來到一家深圳的中小公司。

在小公司里,職責劃分並不嚴格,寫前端的佟雪偶爾也會去幫忙分析後端,或者自己直接和UI、測試溝通。

她很幸運地被領導看重,送去了「政企部」,一個項目回報豐厚部門。只不過真到上手的時候,她發現壓力比之前預想的都大。

佟雪辦公室,加班的夜晚

工作的頭半年裏,佟雪主要把上班時間耗在了讀前人寫的代碼上。

這是一段「有歷史」的代碼,歷經十幾任程式設計師整頓,不同人喜歡不同的語言、習慣不同的框架,甚至「中途有些人還沒那麼負責」。

「太難看了。」佟雪摸摸自己因為高速運轉而發燙的額頭。遇到實在看不懂的地方,她還會自己跑到樓下哭一會兒,然後再回來繼續看。

「我覺得我一直在用自己的劣勢來去跟人家的跟人家的優勢去拼。」即便才剛入行,佟雪就已不得不承認,自己並不適合當程式設計師。

她掰着手指頭把程式設計師劃分為三種:

一種是真有天賦的,可能確實智商比別人高出一截,能很輕鬆地保證不出bug,並且做出來的東西也優秀耐看;

一種不管真懂還是假懂,入行只是為了拿一筆可觀的收入,平時工作只想着渾水摸魚,能拿出手的全靠糊弄;

她覺得行業里可能50%的程式設計師都屬於後面這一種。

至於她自己,很不幸,屬於第三種,「沒有第一種那樣有天賦,但又不甘心,只能通過自己很辛苦的努力,痛苦地把這個東西學會了。」

佟雪的工位

安安真的見識過第一種「天賦型選手」。她有一個農村出生的朋友,16歲憑自學通過了CCIE的純英文考試,這是全球最權威、也最有價值的IT行業認證。

20歲出頭的時候,朋友就在北京開辦了自己的公司,全款買車買房。坐在他那輛100萬的特斯拉上,安安第一次見識到,小轎車還能裝平板電腦。

「有天賦的人是真的會有很多奇思妙想,是以我這種普通人的思維根本想不到的方法。」安安無比羨慕地讚美那個朋友。

在互聯網行業,沒有天賦的程式設計師最終會被淘汰掉。「互聯網很殘忍。」安安說。

但轉念,她又想起自己上班時,對着電腦面無表情的樣子,狠狠補充了一句,「被淘汰的也未必是人。」

逃離代碼世界

長期浸沒在編程工作的枯燥和壓力下,佟雪最想做的就是逃出去,呼吸些不一樣的空氣。

程式設計師轉行,做運營或產品經理都是最順的思路。她也跟同學、朋友打聽了一圈,看着offer上20K的薪資,她心裏只有一種「賺錢賺麻了」的感覺。

雖然也捨不得在這一行攢下的經驗,但腦子已經警告她不能再搞開發了。「我覺得首先應該先讓自己把腳步放緩,同時也是一種對身體的修復。」她看了看工作四年後的存款,夠在深圳過幾年餓不死,決定徹底離開互聯網。

離職後,她像很多分手的女孩一樣去剪了個頭髮,但透過鏡子看到倒扣在自己頭上的髮型,她怎麼都不覺得順眼。

「我就很好奇,怎麼理髮店就是整不出來我想要的髮型?」她抱着試試的心態,掏出一萬元給自己報了一套美發「全科班加總監班」,「女生做髮型師會更了解女生吧。」

上手不到十天,佟雪認定,這就是可以讓她「談未來」的職業。

上課的時候,老師總以她為標杆:「某些學員啊沒有定力,一會兒去廁所、一會兒坐那打遊戲。你們看看人家,一站就練一天。怎麼人家就能堅持呢?」

「我那不是堅持,我真的覺得站着好爽,」佟雪心裏暗自發笑,「幹這個我根本不會覺得累。」

她很喜歡這樣「輕體力」的工作。比起坐在工位上僵硬地敲一天代碼,體力上的消耗讓她感覺到了自己地生命力,最重要的是,脆弱的睡眠和勞損的腰肌都能得到改善。

還有一點比寫代碼好的是,它不吃「青春飯」。「我現在學會的各種手藝都可以慢慢積累,等到我30、40歲拿出來用的時候,只會越來越熟練,而不是用到最後給我一種身體很受傷的感覺。」

學理論、換發色、練卷槓、去樓下小區義剪……每天為理髮的事忙裏忙外,佟雪覺得自己就跟復活了一樣,整個人渾身上下充滿新鮮感,話也變多了。

只不過,她還是會習慣性地把很多程式設計師的「黑話」帶到日常里:「不同髮型需要不同技術,但他們的『底層』是一樣的」「我突然感覺把那個高級造型『解碼』了,然後再教他們我是怎麼弄的」……

在互聯網行業做程式設計師,大多數人的生活都很單調,只有「家」和「公司」兩點一線。佟雪覺得自己唯一話多的時候可能只有和後端溝通,或者說battle,「大家的狀態也都很緊繃,可能才開口就吵架了。」

但在理髮學校,這裏人群複雜到令她驚喜:「什麼樣的人都有,而且很多都是人精。」佟雪很喜歡在一旁觀察這些人。

有的人情商特高,三言兩語就把樓下路過的阿姨哄了上來。幾百塊給人家燙了個頭之後,還把阿姨說得心花怒放地回去了。

也有不少3、40歲來學剪髮的大姐,就想學門手藝回家開店。佟雪跟着她們,把租店面、僱人、看賬本流水這些經營知識都學會了。

「原來看別人說話也那麼有意思,」佟雪很慶幸自己有機會認識這麼多不同年齡、不同背景的人,「我突然感覺自己的生活沒有那麼狹隘了。」

相比起每天在電腦上機械地敲敲打打,她感覺自己的生活熱鬧了起來。

「說話」確實是很多程式設計師的短板,別看他們電腦上精通好幾門編程語言,但跟人說起話來卻經常感到尷尬。

小夏剛轉行做咖啡師時,一次幫客人點單。客人剛開口說「你好」,他站收銀台旁,臉漲到通紅,嘴巴張着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天天寫代碼,寫得都差不多,思路確實容易固化。」這是他給自己找的理由。另外,辦公室里死氣沉沉的感覺也讓他壓抑。

小夏公司有一項規定,所有員工交流溝通都必須使用內部的通訊軟件,「即使我跟我對桌兩人面對面說話,都不行。」

這種枯燥沉悶的氛圍讓他必須依靠咖啡因來提神。所以工作沒兩年,他的咖啡鑑賞力就從超市裏的「三合一」特濃速溶,變成了「肯雅的豆子淺烘後,好的是西紅柿味,壞的聞起來就和醋一樣」。

現在的他再也不用加班了。每天早上九點半在一家大廠樓下的咖啡廳打工、學手藝,空閒時間還可以蹭店裏的大屏電視看電影和NBA;下班時間最晚不超過六點半,回自己租的小屋研究烘豆子。

小夏做出的咖啡拉花

「自由啊。」談起離職前後的生活,小夏反覆感慨「自由」這兩個字,「坐在這看別人上班感覺特別爽。」

手藝學成後,他考慮回老家開一家自己的咖啡店。名字早已經想好,叫「風線」——這門咖啡生意能像一根風箏線,拴着在天上自由自在的他。

但實際上,在連鎖咖啡店打工的時候,小夏一個月的工資只有2800,這還是在北京。

或許也應該這樣說,像小夏、佟雪這樣能裸辭、能開店、能轉行的人,都是程式設計師當中的「幸運兒」:年輕,有積蓄,老家沒有負擔,更沒有買房、結婚、生子。

小夏今年就明顯感覺到,朋友圈裏還在干老本行的程式設計師同事們「狀態不好了」:年底發了獎金也沒見到有人得瑟,反倒吐槽孩子的幼兒園2萬多怎麼這麼貴……「被裁然後去了二廠、三廠的更難,在甲方爸爸眼裏就和狗一樣。」

這種「不景氣」的預兆讓他恐慌自己工作時還沒有好好攢錢。

程式設計師的愛好不多,但都很燒錢,小夏是佔了比較全的那一類:一副專攻音樂發燒友的高保真耳機一萬多,單鏡反光機、機械鍵盤也一個不落。「我要是早把錢投在咖啡上,現在也不用打工了。」

安安倒是那種精打細算的人。工作一年後,她算上工資、項目獎、實習存了差不多20萬,果斷和領導提了離職,回到大學時的城市考研、考教資。

「說是備考,但是對我個人而言,我覺得更多的是在調節自己。」安安終於有機會補上自己之前一直沒時間看的書和電影。不忙的時候,她最喜歡看《破產姐妹》,講述的是兩個女孩為了籌錢開蛋糕店在餐廳打工鬧出的一些笑話。

「再落魄的生活也能有夢想,還能留下珍貴的回憶。」這讓安安備受鼓舞。

辭職後,安安在出租屋裏悠閒地看書

離職之後,她的節奏立刻慢了下來,可以沒事在小區門口的書店坐一下午。「我覺得我現在才是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一台為了工作而生存的機器。」

反過來,她也質問過自己:「當初做程式設計師這個工作究竟是為了什麼?」除了銀行卡里的存款,好像再也沒有其他答案。

責任編輯: 夏雨荷  來源:看客inSight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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