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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右第一槍射向那個「要殺共產黨人」

—千古奇冤葛佩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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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文件中,毛澤東向黨內露出了他的底牌:要打右派,並且連「百分之一、百分之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右派是一種估計,可能多些,可能少些」(《毛澤東選集》第五卷425、426頁)的指標都確定了。一場驚天動地摧枯拉朽的殲滅戰進入了倒計時,他只等着收容戰俘了。比起兵敗如山倒的蔣匪軍,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知識分子就更不堪一擊了。

現在,毛澤東正在竭盡全力,組織各級統戰部宣傳部召開知識分子的大鳴大放會議,把「敵人」引出洞穴地堡,掉進他佈設的八卦陣,火力網。我就讀的山東大學的教授束星北,從青島到濟南參加山東省委宣傳部的會議是一例,這個葛佩琦參加人大教師座談會也是一例。為了完成抓右派的指標,各級統戰宣傳部門,都在忙忙碌碌地動員、勸說知識分子打破顧慮,大膽鳴放,幫助黨整風。

5月24日人大黨委兩次發給葛佩琦書面通知,要他參加「黨外人士座談會」,幫助黨整風。葛佩琦說:「我想我是一個冒險犯難,為黨做過十多年地下工作的共產黨員,由於地下組織被破壞,單線領導人被捕,斷了組織關係。黨委並沒有對我請求恢復組織關係的申訴信,做出任何答覆,為什麼要把我列為『黨外人士』?我有些想不通。所以接到頭兩次通知,我沒有出席座談會。第三次通知送來之後,有總支的一位同志來動員我,他說:黨委三次書面請你參加黨外人士座談會,你都不去,不太合適。我就勉強地去參加了座談會。」(《葛佩琦回憶錄》,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

像這樣苦口婆心好話說盡、好事做盡的黨委,豈止一個人大!

為了打消入會者的顧慮,使大家踴躍發言,黨委書記說:「黨的政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而且他還補充說,這是毛主席說的方針。可惜的是葛佩琦只懂得共產黨會喬裝矇騙國民黨,卻不懂得共產黨還會喬裝矇騙老百姓和知識分子。

3天後,5月27日,人大內部刊物《人大周報》刊出了葛佩琦的發言。葛佩琦作為堂堂正正的共產黨員參加「黨外人士」座談會豈能沒有意見?所以他的開場白別有潛台詞:「我過去在黨裏面混過一個時期,對黨里的事多少還知道一些。」一個「混」字包含了不盡的辛酸苦澀。

葛佩琦在會上根據幫助黨整風的意願,就外行辦不好大學,不要脫離群眾、不要看不起知識分子、黨員幹部不要生活特殊化,要克服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和官僚主義等方面,給黨委提了一些意見。

但在《人大周報》刊登的葛佩琦發言中,有這樣的話:「不要不相信我們知識分子。搞得好,可以;不好,群眾可以打倒你們,殺共產黨人;推翻你們,這不能說不愛國,因為共產黨人不為人民服務」。在那個時候,對共產黨說「打倒」、「推翻」、「殺」這些詞,聽到了也會嚇出一身冷汗,更不用說此話出自自己的口。

葛佩琦看了5月27日人大內部刊物《人大周報》上刊載的自己的這個發言,感到非常驚訝後怕,因為上述這段話歪曲了他發言的原意,不是他說的。當天下午,他到中國人民大學黨委會要求更正。黨委副書記、副校長聶真接見了他。當時他的性情有些急躁,指着《人大周報》上登的那段話說:這不是有意誣陷我嗎?聶副校長說:葛佩琦同志,你不要着急,共產黨是實事求是的,登錯了,可以更正。今天我們已經無法查證這個誣陷的由來,也無法查證聶真副書記是否與聞其事,不過可以推想聶真是在敷衍葛佩琦。即使這是「無意誣陷」,聶真他能夠「更正」嗎?葛佩琦更沒有料到,不但《人大周報》沒有給他「更正」,而且4天後,黨中央機關報《人民日報》在5月31日的第七版,發表他在中國人民大學教師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時候,除了原文之外,更是完全不顧實際,斷章取義,橫加篡改,添油加醋,狗尾續貂,拔高成了反共言論。編輯用了一個長長的提示語作為標題,以示醒目。

原文為:葛佩琦認為:今天黨群關係與解放前相比,差了十萬八千里。黨員起了監視群眾的便衣警察的作用。他說:「不要共產黨領導,人家也不會賣國。」(標題)然後在這個小插題之下,說葛佩琦論述了這樣一些話:

我認為今天黨群關係與解放前相比,差了十萬八千里……老百姓把豆餅做的豆腐叫做日本的混合面。統購統銷搞糟了,「肅反」運動搞糟了,黨犯了錯誤,領導人應該自請處分。……生活水平提高的是哪些人呢?過去穿破鞋,現在坐小汽車穿呢子制服的黨員和幹部。說良心話,物資供應之所以緊張,這是由於執行黨的政策的人犯了錯誤,例如,豬肉哪裏去了呢?不是被老百姓吃光了,而是因為執行糧食統購統銷政策發生了偏差,老百姓不肯養豬……

1949年共產党進城時,老百姓都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來歡迎。今天老百姓對共產黨是「敬鬼神而遠之」。……中國歷史上好多這樣的例子,當統治者沒得到統治地位的時候,老百姓是歡迎他的。但他們一旦得到了統治地位,而不顧人民利益時,人民就要反對他們。……1945年抗戰勝利時,受了日本人壓迫了八年的老百姓也歡迎過國民黨,後來國民黨的大員搞「五子登科」,人民就反對他們。現在的情況不同了,老百姓對共產黨的意見很多了。共產黨若不自覺也是危險的。

過去在學校做地下工作時,是用聯繫進步、爭取中立等一套方式,而今天是用黨員來領導……匯報得多,就是好黨員……起了監視群眾的便衣警察的作用。這事不能怪黨員……因這是組織給他的任務。

中國是六億人民的中國……不是共產黨的中國。黨員有主人翁的態度是好的,但是,你們認為「朕即國家」是不容許的……不能只有黨員是可靠的,而別人都是可疑的,特別是對愛發牢騷的黨外人士,共產黨可以看看,不要自高自大,不要不相信我們知識分子。搞得好,可以;不好,群眾可以打倒你們,殺共產黨人,推翻你們,這不能說不愛國,因為共產黨人不為人民服務。共產黨亡了,中國不會亡。因為,不要共產黨領導,人家也不會賣國。(轉引自戴煌《胡耀邦與平反冤假錯案》)

隨後,《人民日報》在6月5、6、7日天天都發表了批判葛佩琦的文章。8日,以《人民日報》社論《這是為什麼》為標誌,毛澤東發佈了反擊右派猖狂進攻的總攻擊令,同時在第七版又發表了一篇批判葛佩琦的3000字的長文,其中摘錄批判的葛佩琦的如下「反共言論」更是令人目瞪口呆。他說:「群眾對共產黨的話不敢信任,共產黨對這一點應特別重視。因為,『民無信不立』,我還要重述一遍,群眾總要推翻共產黨,殺共產黨人;若你們再不改,不爭口氣,腐化下去,那必然走這條道路。總有這麼一天,這也是合乎社會主義發展規律的;只空喊萬歲,也是沒有用的」。「群眾為什麼不敢信任共產黨呢?因為群眾在八年中體會到共產黨善變……黨組織對人,認為有用時,把殺過朋友、殺過同志、殺過黨內人的人都當作寶貝;不用時,把流過血流過汗的人關在大門外,冷若冰霜。有些黨員六親不認,連兒子同爸爸都不接近,兒子入黨給媽媽來信稱同志。這些事例說明群眾不信任共產黨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如此等等。

時間是一位冷麵法官。葛佩琦的這些話,如果等到今天來說,即使在某個正式場合,恐怕吹不皺一池春水,但在當時可是大逆不道的誹謗攻擊。

直到這一天,葛佩琦才知道,《人民日報》已經向他重炮連擊。他糊裏糊塗地過了這十來天。

葛佩琦說:「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段話。《人大周報》刊登的我那個發言的全文中,也沒有這段話。這段報道純屬捏造。我看到之後,當即給《人民日報》寫了更正信,6月9日上午,我親自送到人民日報社。」這封信全文如下:

編輯同志:

六月八日你報七版刊登的我的那個發言,有些地方和原意有出入,請予更正。「我要重述一遍……只空喊萬歲是沒有用的」這段報道的全文是:「我要重述一遍,群眾總要推翻共產黨,殺共產黨人。若你們再不改,不爭口氣,腐化下去,那必是這條道路,總有這麼一天。這也是合乎社會主義發展規律的,只空喊萬歲是沒有用的。」應改為「在這次整風中,如果黨內同志不積極改正缺點,繼續爭取群眾的信任,那不僅可以自趨滅亡,而且發展下去,可以危及黨的生存。」

葛佩琦1957年6月9日

我們已經永遠無法查證《人民日報》根據什麼發表如此誣陷一個公民的文章,不過,倒是可以推想。容我另文陳述。《人民日報》自然不會發表葛佩琦的更正信,而且14日、15日、16日、17日、18日、20日……每天最少發表一篇批判、痛斥、抨擊頭號「反共分子」葛佩琦要殺共產黨、要共產黨下台的文章。他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其作者有勞動模範、復員軍人、普通農民、大學教授、大學生,甚至於德高望重的馬寅初先生也要出來「發表些意見」,那真是同仇敵愾,口誅筆伐。在右派分子中,葛佩琦幾乎成了天字第一號的大壞蛋。他的知名度名列右派前茅。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往事微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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