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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關頭平素訓練救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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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時,兩派還會注意形象,都力圖證明自己是按最高指示辦事,要文鬥不要武鬥。或者常常把挑起武鬥的罪名,歸罪於對方。白天,各派大都在公開場合,以貼大字報、開展辯論為主;而到晚上,雙方開始凶相畢露,視對方為仇敵。只要逮住誰,就會往死里打,然後往下水道一塞,神不知鬼不覺。

1967年那個夏天,兩派爭鬥,剛剛進入武鬥初搏階段,使用的武器是木棒、鐵棍。雖然簡陋,但格鬥起來,仍是殺氣十足,大有傷殘致死的危險。

開始時,兩派還會注意形象,都力圖證明自己是按最高指示辦事,要文鬥不要武鬥。或者常常把挑起武鬥的罪名,歸罪於對方。白天,各派大都在公開場合,以貼大字報、開展辯論為主;而到晚上,雙方開始凶相畢露,視對方為仇敵。只要逮住誰,就會往死里打,然後往下水道一塞,神不知鬼不覺。第二天,又若無其事地朗誦着要文鬥不要武鬥!

那一段日子,我所在的大學,造反大軍掌權,我所屬的長春公社紅旗野戰軍,是少數派,被人趕出了校園,入住在鄰近的吉林工業大學。該大學是我們長春公社派掌權。從師大校園正門,到工業大學正門,都在人民大東側,離得並不遠。但一到晚上,我們要從市里回到工業大學時,卻不敢從師大正門過,因為有巡邏隊。只要抓住我們這幫紅野派,絕對不能輕饒。為此,不得不從自由大路,繞道同志街,回到工大。雖然遠了不少路,但隨着武鬥風聲一天比一天緊,也只能如此了。

我的意外,就發生在一天晚上。

當時,一連幾天,紅革會、二總部正在圍攻市醫院。因為市醫院是長春公社唯一掌權醫院。對本派人員來說,受傷或生病,治療極為方便,這便成了對方眼中釘肉中刺。他們調動各單位人員車輛及武鬥裝備,將醫院團團圍住,進行攻打。市醫院人員,在全市同派大專院校協助下,頑強固守。窗戶全都用磚頭堵住,大門、樓梯口都有重兵把守。雙方武鬥異常激烈,打得不可開交。我們雖然和市醫院是一派,也只能聲援,在傳單、大字報中予以報道。

那一夜,我和幾個同夥又從工大出發,到市醫院觀戰。我的目的是現場採訪,以把武鬥情況報道得生動一些。由於那幾天我得了帶狀皰疹,吃了撲爾敏藥。該藥有催眠作用,因而近半夜時分,我就感覺發困。不得已,只能一人往回趕,想快點回去睡覺。當走到師大正門不遠時,看見一伙人,手持棍棒,從院裏走出來。不消說,是師大造大巡邏隊。按理說,我本應繞道同志街,像每回那樣回工大。但那天因為藥的催眠作用,神智犯了混,竟瞪眼傻乎乎走到大門前。雖然儘量往右靠,力圖離大門遠點,但巡邏隊看見我,快速趕了過來。一下子,把我圍在了中間。

「哪的?」一聲吼,震得我腦子裏轟的一聲,幾乎暈了過去。隨即睏倦的頭腦,嚇醒了。不由暗叫一聲,大事不好,怎麼走到這該死的地方?明明頭幾天,一個戰友半夜被人抓住,用鎬把打的滿地翻滾,喊爹叫娘,生死不知,我咋還沒記性?一時間,我嚇得魂飛魄散,幾乎癱軟在地。

這時,一個傢伙惡狠狠抓住我的左手腕,我越掙扎,他攥得越緊。「哪派的?」又是一聲吼。這一聲吼,倒使我清醒起來,我指着前面,「省實驗造大的。」該組織和師大造大一夥。我說,「你別攥我胳膊呀?」此時,我已經冷靜下來,而且迅速下了決心,一定得跑,否則必死無疑。可那小子說:「不抓牢你,跑了呢?」「咱不都一夥的嗎?」我想打下馬虎眼,混過去就省事了。「證件?」對方一點不傻。

此時我才看清陣勢,天哪,他們有八個人,都是身材魁梧大漢,個個手持鐵棒,把我團團圍住。不用說,肯定是我校體育系的,我們曾戲謔稱其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可眼下精明得很,看樣沒法混過去了。搪塞不過去,那就只能拿證件了。襯衫左上兜里真有證件,可那是師大紅色野戰軍的,正是他們要抓的死對頭。那也得拿呀,沒理由再拖延了。「我給你們拿證件。」說着,我的右手慢慢往上衣兜伸。

在這個極短暫的伸手過程中,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明知道拿出證件的後果,可又沒任何藉口停止拿證件動作。我的手剛到上衣兜邊時,忽然感覺出,那隻攥我手腕的手,鬆動一些,不那麼緊了。剎那間,我猛地一下,抽出被攥着的左手,又俯身從圍着我的人縫中,嗖地沖了出去,瘋一般跑起來。幾個彪形大漢,萬沒想到,瘦小的我,竟敢逃跑。

就在他們一愣神功夫,我已竄出十多步遠。只聽一個小子惡狠狠叫道:「哪——跑?」說着,一根胳膊粗的大鐵棍拋了出來,重重扎中我的腰部。頓時,我被砸的一陣趔趄,好懸沒倒下。結果陷進了馬路牙下邊的一條淤泥里。由於昨天下雨,馬路邊上都有淤泥。我離了歪斜地在泥里掙扎着,拼命不讓身子倒下。就在我掙扎之際,聽見他們喊道:「追!別讓他跑了!」

話到人到,眼見就要抓住我的時候,我掙出了淤泥,跑向路面。一隻塑料涼鞋陷進泥里,也顧不得撿了,因為此時,他們已近在咫尺了。我驚恐萬狀,光着一隻腳,瘋狂地跑啊,跑,心中一點底都沒有,誰知能不能跑得過他們,人都體育系的。心中好一陣絕望,好一陣慌亂!這要抓住,可是罪上加罪,還不把我錘扁了?

萬沒想到,當我跑到人民大街平坦路面時,忽然感覺出我的步伐邁得又大又輕快,速度還無比的快。啊,我明白了,那是我平素訓練的結果呀!在校時,每天早晨,我都要在操場做操、壓腿,然後四百米一圈的運動場,一口氣跑四圈!我心中不覺一喜,慌亂的心緒為之一掃,信心倍增了!想追上我,小樣!

他們哪知道,我在入師大的第一節體育課,就是八百米,我輕鬆跑了第一。而後老師在我的名字後面寫上「介紹到校田徑隊」。為此,一向堅持鍛煉的我,每天練得更勤更苦,一心要在體育比賽中創下四百或八百米記錄。不想今天派上了用場。我越跑越輕鬆,越跑越自信。那種在運動場上要壓倒一切對手必獲第一的自豪感,把這幫體育棒子越拉越遠,很快就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了。待我走向工大校門時,我才感覺一隻腳冰涼,原來是沒穿鞋那隻腳。不用說,這腳的塑料鞋,是陷在淤泥里了。

我回到宿舍,大夥見我這副狼狽樣,紛紛打聽怎麼回事,我簡述了過程。大夥只有一個感嘆:「你撿條命!」還有一個感嘆:「這要是我們,根本跑不了,也不敢跑,死活都得受着啦!」

我躺在床上,摸着腫脹的後背,久久不能入睡。後怕的情景,在我的腦海中盤旋:如果我嚇癱了,腿還動得了嗎……如果那人攥住我的手死死不松呢……如果那鐵棒安上了扎槍頭……如果我被扎的沒挺住,倒在淤泥里……特別是,如果我沒堅持每天的長跑,跑出去還不得被抓回來。

第二天,太陽一出來,要文鬥不要武鬥的大喇叭廣播,又恢復了常態。

我壯着膽,來到了師大正門的對面馬路邊,看見我的那隻塑料鞋,還靜靜地陷在泥里。我悠然撿起。哈哈,不用買鞋了!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新三屆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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