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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真正好吃的下飯菜,越土越香

不同地方的下飯菜,仿佛讓人能聞到鄉間的泥土味道,回歸最純粹的感動。

對於漂泊在大城市的人來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道關於家鄉的下飯菜。

下飯菜,關乎集體記憶,在當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做起來簡單,食材也很常見。但一想到它,人們就覺得安定;吃到嘴裏,就覺得踏實。

美食家汪曾祺說過:「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下飯菜,不僅僅是一道菜,更是瀰漫着鄉土情懷的寄託。不同地方的下飯菜,仿佛讓人能聞到鄉間的泥土味道,回歸最純粹的感動。

在美食紀錄片《下飯菜》總導演王聖志看來,中國真正好吃的東西都在鄉間。他觀察過拍攝對象,他們十分享受做菜的過程,不急不躁,非常放鬆,甚至稱得上行雲流水。因為熟練,做完菜,他們身上乾乾淨淨的,一滴油都沒有——善於勞動的人身上是不容易蹭髒的。

下飯菜做起來簡單,食材也很常見,但一想到它,人們就覺得安定。/被訪者供圖

在王聖志眼裏,這些人過着一種非常體面的生活。他們生活的地方不像城市那樣擁擠、喧囂,有大把的時間花在自己身上。除了一日三餐和勞作,他們還會給自己留出串門的時間,關心周圍人的生活。

人們會花時間做一桌菜慶祝全家團聚。/《下飯菜》截圖

每天傍晚的時候,他們會坐在門口等太陽落山,看着紅彤彤的太陽慢慢落下去,天一點一點變黑,就像小說《米格爾街》裏呈現的那樣:「生活如此艱難,每個人卻都興高采烈地活着。每個人都像鹽一樣平凡,像鹽一樣珍貴。」

一熟悉的東西會讓人安定下來

「很多時候,我們的靈魂並沒有跟上肉體,軀殼可能在當代,但靈魂還沒有跟上來。靈魂跟不上,就會痛苦,就需要生活中熟悉的東西來治癒。」王聖志如是說。

《下飯菜》想呈現的就是生活中一成不變的東西,這樣的東西能給人帶來安定感。就像西紅柿雞蛋一樣,家家戶戶都會做,但是再過多少年這道菜也不會消失,依然會出現在飯桌上。

片中展現的正是田間地頭、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生活。抱着孩子的媽媽、唱《站台》的鄉間廚子、一臉懵的大爺、流着鼻涕的小朋友們悉數入鏡,人們看起來是那麼自然、那麼閒適。

下飯菜,不僅僅是一道菜,更是瀰漫着鄉土情懷的寄託。《下飯菜》中,抱着孩子的媽媽、唱《站台》的鄉間廚子、一臉懵的大爺、流着鼻涕的小朋友們悉數入鏡。/《下飯菜》劇照

在湖南醴陵,喜歡在紅白喜事上唱歌的廚師,小炒肉做得爐火純青,守着妻子、女兒過自己的小日子;在煙臺大黑山島,出來旅遊的天津姐姐對漁民老張一見鍾情,兩人開了一家漁家樂,給客人做最拿手的一鹵鮮鮁魚,把平淡的日子過成詩;在成都金家垻街,經營了二十多年小店的老闆,粉蒸牛肉做得出神入化,客人交口稱讚,他自己也滿意得不得了……

在大城市,人們為了節省時間,習慣叫外賣、吃快餐,很少下廚做飯。而在鄉間,大家願意花時間做飯,願意花時間等待。而且吃的食物也是知根知底的——早上吃的菜,是自家菜園裏種的;中午吃的肉,是在鎮上屠戶家買的,甚至誰家養的豬,屠戶都知道。在鄉間,食材是可以找到源頭的。

《下飯菜》的拍攝對象有一些共通點:他們擁有的物質都不多,居住環境也相對簡陋;而且,到了一定年紀,他們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大富大貴了,認命且知足。

小炒肉主人公阿武,是廚師也是樂隊歌手。/被訪者供圖

王聖志身上也有相同的氣質,儘管在城市生活多年,他依然有着淳樸農民的憨勁兒。這種氣質,讓他在拍攝時佔盡優勢,拍攝對象對他容易放下戒備心。

小時候,王聖志在村莊長大,幹過農活,擺攤賣過東西;後來考上大學,到了城市,過上了看似高大上的生活。可等他回歸田間,才發現自己骨子裏仍舊是個農民。

田間地頭。/unsplash

王聖志在福州的鼓樓區生活,只在很小的範圍內活動,固定的酒友三四個,隔壁台江區他都很少去。他經常光顧一家小店,老闆娘叫喬嫂,有時候一段時間沒去,進門會先被老闆娘質問一通:「是不是被別的飯店吸引了?」

王聖志跟廚師是朋友,他可以點菜單上沒有的菜,廚師也願意為他做一些成本不高卻耗時不少的菜。王聖志最喜歡的下酒菜是花生米,喜歡吃現炸的,甚至連朋友圈的封面都是一碟花生米。他一直說,「我就是一個來自福清的鄉下人」。

《下飯菜》工作照。在美食紀錄片《下飯菜》總導演王聖志看來,中國真正好吃的東西都在鄉間。/被訪者供圖

現在城市裏食物越來越趨同,基本上看不到什麼差異化的東西,而且越是大飯店,越只能吃一些看起來高大上的食物——只是擺盤精美,實際上味道一言難盡。真正好吃的另一面,要到平民百姓的餐桌上找。

王聖志認為:「鄉土是中國文化的根基,也是中國文化未來的希望。」在片子中,他不會刻意建構奇異的景觀,不會故意煽情或者賣慘,而是希望把最真實的一面原汁原味地呈現,挖掘普通人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散發的光芒。

二普通人身上的詩性瞬間

在大城市裏,節奏快,生活變得越來越有效率,充滿了理性和紀律。《下飯菜》呈現的則是生活的B面。

電影《一代宗師》裏,宮二說:「大時代無非是一種選擇,我選擇留在屬於我自己的時代。」《下飯菜》裏的人物的生活,就像跳脫主流邏輯之外的故事,呈現了另一種可能。

片子除了呈現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還會挖掘他們生活之外的詩意。一個家庭條件不好的農民,對一隻瘸腳流浪貓產生了憐愛,並決心治好它;一個廚師,做菜之外喜歡養鴿子,對動物做了很多研究,看了很多專業書籍……

鶴慶休閒對歌。/被訪者供圖

這些都是平淡生活里流淌出來的詩意,每個人的一天當中,都有這樣閃閃發光的詩意瞬間。這是超脫於平淡生活的東西,也是別人無法奪走的東西。

同時,片子又會警惕對生活的過度美化,會在不經意間點出生活的殘酷性。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的老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農村,孩子們都在外打工,只有過年的時候,一家人才能圍坐在一起吃飯;有的孩子一直沒成家,老母親還要辛勤勞動,給孩子攢錢;養鵝夫妻需要很早起床,除了白天精心看護、餵養,晚上男主人還要在鵝群附近的小車上過夜,夜晚鵝的叫聲依舊嘈雜,他基本睡不着覺。

要捕捉到這些詩意和殘酷性,導演團隊需要提前跟拍攝對象接觸,等彼此熟悉了再進行拍攝,王聖志稱之為「溫存的時間」。

其間,團隊要跟拍攝對象進行溝通,構建平等的關係,讓對方知道大家都是一樣的普通人:「你告訴我家裏一些磕磕絆絆的事情,我也會把我過往遭遇的事情講給你聽。」經過「溫存」之後,他們在鏡頭前就會慢慢鬆弛下來。

雞毛蒜皮的市井氣、熱鬧嘈雜的煙火氣、偶爾閃現的詩意瞬間、生活中無可避免的殘酷,雜糅在一起,組成了我們的生活。不拍片的時候,王聖志會去菜市場逛逛,對他而言,菜市場像個舞台,每個小販都在舞台上盡情吆喝,賣力表演。他蹲在一旁抽煙,像看戲一樣,觀察每個人的狀態,生出無限遐想。

汪曾祺也喜歡逛菜市場,他覺得市場裏生機勃勃:「到了一個新地方,有人愛逛百貨公司,有人愛逛書店,我寧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雞活鴨、鮮魚水菜、碧綠的黃瓜、彤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

三偶然事件尤為珍貴

王聖志的辦公室的牆上,一直貼着一句話:「杜絕浮誇腰封,堅持業餘拍片。」他更願意站在業餘者的角度去挖掘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也希望自己的團隊保持好奇心,從嶄新的角度入手,挖掘好玩的東西。

他挑選團隊成員的標準主要是以下幾點:要會看書,看雜書,最好什麼事情都懂一點;其次是熱愛生活,這種熱愛要能找到依據,而不是憑空講出來;還有,性格要豪爽,不拘小節。

團隊成員會抽時間聚在一起小酌幾杯。王聖志覺得,人喝了酒,可以從日常生活里逃逸一會兒,進入一種比較自在的狀態。太貼地飛行,不利於發現生活的美。

小酌一杯包含了對生活的熱愛。/unsplash

他的紀錄片裡經常會流露那種猝不及防的幽默,其實都是刻意訓練出來的,王聖志告訴團隊成員:「偶然事件尤為珍貴,是拍攝過程中的高光時刻,一定要及時抓住。」

王聖志在拍攝時,看到廚房裏鍋碗瓢盆擺放整齊,做飯的人有條不紊地烹炒食物、抓取不同的食材,感覺像跳舞一樣,充滿了藝術和美。於是,他想用交響樂來搭配這些畫面。

整齊的廚房有一種藝術的美

對於配樂,觀眾褒貶不一。對於網上的評價,編導趙曉鳴覺得,這種配樂手法可以當成一種特點,她覺得,「可能一開始大家不是很接受,但如果繼續沿用下去,就會形成風格。大家一看到這樣的配樂就會想起《下飯菜》這檔節目」。

趙曉鳴現在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不像之前那樣,有了創作靈感就通宵編片,一口氣做完。現在的她需要把時間精確地切割,認真地規劃。成為母親之後,她的情感變得更細膩,共情能力也更強了,這些也都反映到工作中。目前她在做後期剪輯的工作,已經很久沒有出去拍片了,她希望等孩子大一些,再出去拍片。

90後編導郭琳琳覺得團隊裏的姐姐們都很拼,非常有韌勁兒。她們經常剪片子到半夜,第二天一早又元氣滿滿地回到台里。郭琳琳說:「她們會發明很多減壓的方法,吃甜食、逛街、唱K,等等,帶着我一起玩。」她們團隊被稱為「不正經導演組」,很多片子都是在熱鬧的氛圍中剪出來的。

要工作,也要生活。/圖蟲

拍攝莫干山醃篤鮮那期,郭琳琳非常有感觸。片中,上了年紀的老母親辛苦操持家務,三四點就起床上山挖筍,之後拿到山腳下賣,回來還要種土豆和玉米,晾曬筍乾,一刻也閒不下來。看到這一切,郭琳琳就會想到自己的母親;這期末尾兒子講的那段話,也說出了她的心聲。郭琳琳希望天下的父母都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不要太辛苦,要有自己的生活。

四從前的基因一直都在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個地域的飲食文化都和當地的風土人情有緊密的聯繫。通過飲食,我們能更好地了解人文和歷史。因此,《下飯菜》每集的結尾部分,都會加入一些趣味的方言和風俗文化內容,讓觀眾領略不同地域的語言習慣和風俗文化。

方言就像地域的密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生方言,方言與自我身份是密切相關的。跟故鄉一樣,方言也是一個人一生的羈絆。剛到城市工作和生活時,王聖志一度不願意講福清話,擔心會顯得自己土。可現在,他每天都要跟高中同學或者老家的人打半小時電話,全程用家鄉話溝通,生怕自己忘了鄉音。

片尾的方言習俗,漁民吃魚不翻面。/《下飯菜》截圖

這是一個與自我身份和解的過程。接納自己的原生方言,也是與過去曾經拒絕、排斥、否認的那部分自己和解。

王聖志的父親在他上初中時就過世了。在叛逆期,父親讓他往東,他就偏要往西,他不想活成父親那樣。可抵抗還是失敗了,現在他每次回到村子,叔叔伯伯看到他,都說他跟父親在世的時候一模一樣。他試圖逃離的那些東西,早已成了血脈里無法分割的東西,頑強地延續着。

下飯菜也一樣,食物就像一個精準的定位器,一個人無論走了多遠,吃到那一口熟悉的味道,小時候的場景就會自動浮現。

王聖志說:「我的父親、父親的父親,餐桌上常吃的都是一類食物,這類食物會比我們存活的時間更久,它是最接近歷史和時間的。從前的基因一直都在,你無法抵抗,也無需抵抗,越早認識到這點越好。」

食物里有故鄉,有我們的基因。這些東西從我們出生就被寫進了DNA,藏在一碗碗下飯菜里,帶給我們安全感。

責任編輯: 夏雨荷  來源:九行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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