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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逝世時不哭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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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留給我最深刻的記憶有兩個,一是全縣人民或穿白衣或着黑衫,以各種各樣的哭泣姿態,列九曲十八彎的長隊,人山人海地到縣城的電影院憑弔紀念毛澤東;二是學校鬥爭會上一個女孩子驚懼痛苦而強作鎮靜的臉——毛澤東逝世時就是她的爸爸沒有哭。

毛澤東逝世時,全縣人民列長隊憑弔。

1976年留給我最深刻的記憶有兩個,一是全縣人民或穿白衣或着黑衫,以各種各樣的哭泣姿態,列九曲十八彎的長隊,人山人海地到縣城的電影院憑弔紀念毛澤東;二是學校鬥爭會上一個女孩子驚懼痛苦而強作鎮靜的臉——毛澤東逝世時就是她的爸爸沒有哭。

人民以各種各樣的姿態哭泣。

那年我十歲,家住縣城,因媽媽是可隨時被調動的公辦教師,我就隨着她在一個離縣城不遠的農村小學就讀。我依稀記得那個女孩子叫馮香珍,和我一起在學校宣傳隊裏跳一個表現農民拉着板車給國家喜交公糧的歌舞,她嗓音高亢洪亮,除了跳舞,有時還可獨唱。我最羨慕她的是,她是家裏的「老閨女」,即爸爸媽媽年紀很大才生的最小的女兒,哥哥姐姐都比她年長很多,所以她可獨享多方寵愛,每天梳着翹翹的小辮子上學;而我卻得和姐妹爭搶、分享有限的食物、衣物,且永遠只能梳不用麻煩大人的「懶蛋頭」。

似乎連小學生都知道不哭的危險。(以上皆為網絡圖片)

毛澤東逝世,沒有誰規定必須哭,但似乎每個人都知道不哭的危險,連被父親用雞毛撣子毒打至滿胳膊紅印子都不掉淚的那個男孩子也和校長一起,面朝寫着「繼承偉大領袖毛澤東的遺志」的黑板報,用袖子捂着臉嗷嗷慟哭,任由縣文化館攝影師從背後拍照。可不知為什麼,馮香珍的爸爸竟沒有意識到這個危險,也就因此惹下了禍患。

不記得是在毛的追悼會之前還是之後,有一天學校全體學生列隊開會,馮香珍就站在我的後面。她的爸爸突然被帶上台來,他看起來不像多數同學的爸爸正值壯年,全然就是一個枯瘦的高個子老頭兒,頭髮灰白,臉色晦暗,嘴兩邊的法令紋很深且下垂,知罪地垂着眼睛不看人,被兩個年輕人在後面揪着手臂,以醜陋的姿勢低下頭站着被控訴、被批鬥。

我完全不記得批鬥會的講話內容,只記得當時台上站着大隊的基幹民兵連長,他臉上長着青春痘,分明就是我在同學家遇到的同學的大哥哥或是小叔叔,在佝僂着的「老壞人」旁邊,顯得青春英武。不知是事先的安排還是臨時起意,會開到高潮處民兵連長抑制不住憤怒,突然飛起一腳猛踢在馮爸爸的腿彎處,只聽他慘叫一聲撲倒在地,很快又被揪着衣領、抓着頭髮拉起來,不久額頭上就現出一個大鼓包。我記得那一瞬間我回頭去看馮香珍,她臉色鐵青,嘴唇有點哆嗦,耷拉着眼皮看地面,並沒有哭。我不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麼心情,似乎是麻木,也好像是不知所措,只記得什麼也沒有做,轉回頭繼續看台上。

回家後聽到媽媽和爸爸談論這件事,說是馮香珍的爸爸被批鬥是因為毛澤東去世,大隊的高音喇叭里放哀樂,鄰居沒聽清楚詢問,馮的爸爸面帶笑容答:「毛澤東死了」。

這裏他犯了兩個致命錯誤,一是笑,二是說「死了」。這在當時就是現行反革命,不需要法院宣判,也無需任何法律程序,大隊就可以押起來批鬥踢打。

以今天的眼光,這件事很難理解,在中國農村的鄉土社會,人們世代生長在同一塊土地上,低頭不見抬頭見,彼此間總該有脈脈溫情,至少也應該有「兔子不食窩邊草」的實用主義小算盤。是什麼讓人們僅僅因為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他人」的一詞不恭而對自己的鄰人無情舉報,甚至拳腳相加?當地政府為什麼要在未成年的孩子面前對不慎「違禁者」公開施刑?代表社會文明與理性的校長、老師為什麼對於讓一個十歲的女孩子「欣賞」自己父親被公開侮辱、毆打這樣的殘酷行徑毫無異議?已經十歲的我對朋友的苦難為何沒有同情?這符合人性嗎?如果不符合人性,這一切當年在禮儀之邦的中國為什麼會順理成章地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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