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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入侵生物都會葬身在我大吃貨國人嘴下‌‌

—時代變了,我也變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些‌‌「海水為什麼是藍的‌‌」‌‌「中國空間站由幾個部分組成‌‌」之類的科普,雖然還會鋪天蓋地,但凡是和上升到民間信仰層面的敘事相違背的科普,應該都不會有存在的空間了。比如‌‌「袁隆平讓全中國人吃飽‌‌」就是個樸素的民間信仰,你敢挑戰它,現在是把你的文章舉報到消失,微博關小黑屋十五天,以後就不好說了,可能肉體上就能關你小黑屋十五天。

今年3月,騰訊新聞手機應用改版,增加了‌‌「領讀‌‌」功能,就是給一些具有新聞價值鑑定能力的用戶授予‌‌「翻牌‌‌」權限,經過‌‌「翻牌‌‌」的精選內容,更容易被一般用戶看到。這種措施,在一定程度上對現在自媒體泛濫、垃圾信息遍地的亂象有所彌補。

騰訊新聞有位早就認識的編輯,也邀請我來當科普類的‌‌「知識官‌‌」,同時可以領讀新聞。我答應了。新浪微博現在已經成了那種鬼樣子,能夠多一個相對來說比較乾淨的信息來源,也是好的。

此後我基本天天都用這個手機應用,但可能會讓編輯失望的是,我自己發佈的原創內容很少,而且‌‌「翻牌‌‌」比較多的內容,大都不是科普類,反而以時事、文史類居多。這裏面有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對科普類信息比較熟悉,所以很容易看出裏面各種各樣的錯誤,也就不願意推薦。

比如今天我就看到一篇自媒體文章,題為《風滾草是什麼,在美國堵路、淹沒小鎮,為何在我國活不過成年?》。其主要內容是說,‌‌「風滾草‌‌」入侵到美國之後,之所以能成為在西部泛濫的惡性雜草,是因為美國人不吃它。而在中國,‌‌「就算是長了‌‌『刀』的植物,只要能夠吃,那必然還是要食用起來‌‌」。所以‌‌「風滾草‌‌」之所以在中國肆虐不起來,完全是因為中國人太會吃,把它都吃光了,就和小龍蝦一樣。

這是一篇純粹胡拼亂湊的文章。文中的‌‌「風滾草‌‌」,指的主要是莧科(原屬藜科)植物刺沙蓬(學名Kali tragus,研究表明這可能不是一個種,而是多個形態上非常相似的‌‌「隱種‌‌」的集合,但目前還沒有妥善的分類方案)。它原產亞歐大陸,中國多個省區也有分佈。19世紀後期無意引入美國後,它很快擴散到美國和加拿大大部分地區,在一些地方更是泛濫成災。然而,只要了解一點點入侵植物生態學的常識,都不會把入侵植物泛濫的主要原因歸結為‌‌「沒人吃‌‌」。入侵地有較為優越的環境條件,並缺乏原產地的病蟲害,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更何況,刺沙蓬在幼嫩時雖然確實可食,但也很難說是什麼美味。而且它和莧科很多植物一樣(包括莧菜、菠菜這些久經栽培的蔬菜),草酸含量很高,連健康食品都算不上。這篇文章說‌‌「大家喜歡將這種[植物]當作野菜來食用,在我國北方地區比較普遍……創造出了上百種的吃法‌‌」,完全是睜眼說瞎話。真這麼好吃的話,怎麼超市裏買不到呢?

即使是小龍蝦(克氏原螯蝦),雖然要比刺沙蓬美味得多,而且在中國是真正的入侵生物,但也根本沒有吃絕。相反,它在雲南等省區至今仍然處在嚴重入侵狀態。道理說穿了也很簡單:人們吃的小龍蝦,絕大多數都是人工養殖的,一來成本低,二來質量可控。野外的小龍蝦,不僅捕捉費力,而且因為其食性很雜,體內可能含有不可控的毒素。那些說什麼‌‌「我願去雲南消滅入侵物種‌‌」的人,光是嘴上嚷嚷幾句自然特別爽,真讓他行動起來,想必也只能當縮頭烏龜了。

不過我要坦承,我現在也是在抓緊時間過嘴癮。復旦大學的葛劍雄教授已經說了,今天講歷史,就是講政治。其實何止歷史,今天講科普,也已經是講政治了。凡是不講政治的科普,管你是科學松鼠會,還是回形針,通通都要倒在人民的鐵拳之下。放在幾年前,這還是難以想像的事情,但幾年時間裏,歷史行程之快,也讓人不得不暢想,再過幾年之後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些‌‌「海水為什麼是藍的‌‌」‌‌「中國空間站由幾個部分組成‌‌」之類的科普,雖然還會鋪天蓋地,但凡是和上升到民間信仰層面的敘事相違背的科普,應該都不會有存在的空間了。比如‌‌「袁隆平讓全中國人吃飽‌‌」就是個樸素的民間信仰,你敢挑戰它,現在是把你的文章舉報到消失,微博關小黑屋十五天,以後就不好說了,可能肉體上就能關你小黑屋十五天。

再比如‌‌「端午不能說快樂,只能說安康‌‌」,這種莫名其妙的說法,從2015年起才突然在網絡上大火,但短短几年就能被打造成‌‌「傳統民俗‌‌」。現在我還能對此調侃一番,以後就不好說了,可能你半句話還沒說完,祖宗十八代都會被調侃一番。

又比如‌‌「櫻花是中國的‌‌」,我要慶幸我前幾年寫了反駁文章之後,起碼還有媒體能登。2020年春天,我給辰山植物園做直播時,也坦然講述了相關的知識。但今年春天我再做直播時,就被提醒不要談到日本,我也乖乖聽話,一個字都沒有提,最後自然也沒引出什麼風波。以後就不好說了,可能不提日本也不夠了,必須明確說櫻花是中國的。愛國不絕對,就是絕對不愛國。

又比如上面剛剛討論過的‌‌「任何入侵生物都會葬身在我大吃貨國人嘴下‌‌」,現在還能批一批,以後就不好說了,可能挑釁者本人都會葬身在我大……(這可能過於驚悚了,打住。)

前天,果殼網登了中國科普研究所王大鵬副研究員的一篇文章,說負責任的科普應該關注和尊重公眾的價值觀,‌‌「能否將科學問題與一些公眾原本就珍視的價值觀問題關聯起來,是決定科普是否有效的一個關鍵因素‌‌」。這些道理自然沒有錯,甚至可以說是傳播學的老生常談。但我想說,十幾年前我就說過,中國科普應該分成兩派,一派面向‌‌「左派‌‌」,一派面向‌‌「右派‌‌」;面向‌‌「左派‌‌」的科普太少,應該加強。現在十幾年過去,面向‌‌「左派‌‌」的科普加強了多少我不知道,但面向‌‌「右派‌‌」的科普乾脆不讓普了。你能說是以前的科普人不懂王研究員說的這些道理嗎?不,是時代變了。

今年以來,我愛人已經多次批評我在網絡上‌‌「尋釁滋事‌‌」的行為,希望我能為這個家庭想想,給子孫後代積點德。一開始我還不太服氣,但現在覺得,她說得對。其實我做科普,在根本上是為了自己的求知。我自己一定得先弄懂了什麼知識,這是第一步,然後我才會有興趣把它們分享給別人。既然如此,以後我大可以不做科普,省略掉第二步,反正也不妨礙我求知。

新時代的科普嘛,就留給廣大年輕人去做吧。就和歷史一樣,只要人類還沒滅絕,科普也總是會以某種形式存在的。這個事業永遠不朽。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中國數字時代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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