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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的時代,會讓構陷者橫行

坑了伽利略的不是宗教,而是「舉報黨」。

物理學上,單擺定律最早是由伽利略發現的,據說他在教堂做彌撒時,因為看到了教堂頂上的吊燈被燈吹着周期性擺動,所以發現了這一原理。拜這一發現所賜,人類後來終於找到了鐘擺這種靠譜的計時方式,伽利略對此居功至偉。

但據說在伽利略搞出這個發明之後,很快就被人舉報了,舉報者的角度非常之刁鑽:我們發現伽利略彌撒的時候居然不專心向上帝禱告,盯着樓頂的吊燈看!這是對上帝的褻瀆!

對於這個異常惡毒的舉報,伽利略的回應卻非常幽默:假如我在教堂里盯着吊鐘看是真的,那麼他們當時就在盯着我看,看來舉報我的那兩位先生也不怎麼虔誠啊。

當然,這是一個未經證實的段子。但即便在真實的歷史上,伽利略也確實是個最有理由罵一句:「舉報d死全家」的人,因為他最後還是栽在了這幫小人手裏的。

公元1632年,伽利略出版了《關於托勒密和哥白尼兩大世界體系的對話》(簡稱《對話》)一書。僅僅六個月以後,該書就被人舉報,伽利略被迫去羅馬受審,由此又發生了著名的審判伽利略事件,成為了整個天主教歷史上永恆的污點。

很多泛泛而談的史書在講這段故事時,往往會把教會當成是伽利略的對立面,在英美所主導的新教敘事當中,羅馬教廷被描繪成為一個顢頇腐朽的組織,殘酷地壓迫新思想。而伽利略則如革命烈士一般,進行了不屈不撓的鬥爭。

但實際上恰恰相反,當時主政的羅馬教皇烏爾班八世其實是伽利略的老朋友。

此人在任紅衣主教的時候就是伽利略的「忠粉」。有一次伽利略公開談論日心說被教廷警告,烏爾班八世還去信給伽利略打抱不平,說教廷應該對地心說、日心說這種事情抱持更開明的態度,信中還祝願伽利略,說「願您這樣的能長命百歲,看到上帝將施於公正的那一天。」

結果後來這話還真部分應驗了,1623年,烏爾班八世被推選為教皇,得知自己老朋友當政的伽利略獲知此事後立刻給他寫信,寫了半天就一個意思:哥們,現在你當政了,有些話我可以說了吧?你當年也是贊同的。

教皇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牛當年都吹出去了,烏爾班八世陛下能說啥呢?於是他含糊地給伽利略傳了個口信:你寫是可以寫啦。不過得注意哈,你一定要站在不偏不倚的角度,去討論地心說和日心說這兩種理論。

精明的人都不難看出,教皇這個口諭其實是在委婉地在勸伽利略:老鐵,你還是別寫了。

因為第一,傳的是口信兒,空口無憑麼,萬一教皇翻臉咋辦?第二,但凡是文章,就都會有傾向性,所謂「不偏不倚的評價兩種學說」,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烏爾班八世這個地方,其實很會做領導——高情商的領導一般是不直接回絕屬下的要求的,而是給你提個你達不到的條件讓你辦,你幹不成,那就不能怪領導不仁義了。

可是,伽利略這人,按本號所說的那個分類,是個只琢磨事、不琢磨人的人,教皇給他安排的這個不可能的任務,他居然幾乎辦到了,收信之後,他開始苦心構思,終於寫了《對話》一書。

多說一句,有興趣的西友們去讀一下這本給伽利略惹禍的科學原典。我是大學時翻過這本書,非常有意思,讀過之後你會覺得伽老爺子真是天下奇才,不僅物理學得好,文學水平也相當能打,擱現在估計吊打一眾科普作家。

在書中,他非常巧妙地將「地心說」和「日心說」這兩種抽象的概念幻化成了兩個人,彼此討論,然後將自己的視角作為第三方,在其中插科打諢。整本書寫得不僅通俗、淺顯,而且充滿趣味。

但可能恰恰是因為這本書寫得太成功了,問世之後立刻被人舉報。烏爾班八世也馬上翻臉,整治了伽利略。

而烏爾班八世此時的心態也特別有意思,作為伽利略曾經的朋友,甚至學術上的同情者,他為什麼要聽從舉報者的意見,狠整伽利略呢?這其實跟他當時遭遇的處境有關。

1633年的那個時候,歐洲正在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文藝復興版世界大戰」——三十年戰爭。

這場戰爭由宗教改革所引發,以新教陣營為一方,天主教陣營為另一方,以德意志地區為戰場,雙方一番好鬥。作為天主教會的領袖,教皇按理說應該站在天主教陣營那一邊,但烏爾班八世又害怕神聖羅馬帝國的哈布斯堡家族在獲得勝利之後乘勝控制意大利。所以思慮再三之後,他居然選擇與「天主孝子」法國一起背叛了天主教陣營,支持新教國家肢解神羅。

這麼一搞,烏爾班八世當然就招來了無數的反對者,很多人明里暗裏都非議教皇「對上帝不忠誠」,搞得教皇在那段時間裏特別緊張。為了防止有人煽動民怨,把自己一鍋端了,教皇不惜自掏腰包在羅馬城內修繕、加固了一座城堡以作萬一的退路。

這座城堡就是聖天使堡,至今仍是羅馬必去的景點之一,去這裏玩的同學,記得通過那些深溝高牆,感受一下當年烏爾班八世當年有多麼風聲鶴唳。

但光修城堡也沒用,當時羅馬的輿論壓力逼迫着烏爾班必須做出一點行動來鞏固自己的權威。

於是烏爾班教皇在處理此次案件中,只能「獻祭」了老友伽利略。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行為神似諸葛亮的「揮淚斬馬謖」,烏爾班八世這麼幹的潛台詞其實是:看見沒有,誰敢不聽話,我連他都敢砍,你們總說不出啥來了吧,都消停點哈,逼急了別怪老子的刀快。

諸葛丞相含淚點讚。

所以這才是伽利略受審案的真相:一個原本還算開明的教皇,在一群狂熱的「舉報黨」的逼迫下,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不得不拿老友開刀,迫害了一種自己原本也同情的思想。

這是一齣悲劇。

而從這個悲劇里,我們能看出什麼呢?

第一,在任何一個時代,那種「只琢磨人,不琢磨事」的惡人,或者說「舉報黨」,其實都是存在的。你無法通過社會的道德改善將這種蛆蟲徹底消滅。

這種人就像一個人腸道內的有害菌群,或者廁所里的蒼蠅臭蟲般生命力頑強。而且整人、坑人就是他們的本能,有條件他們要整,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他們也要整:就像伽利略,研究單擺,他們要告發你,研究日心說他們還是要告發你。總之構陷、告發是他們的本能,至於告發啥,其實隨意。

第二,這種人能不能得勢,是衡量一個社會健康還是病態的標準。比如伽利略因為敢說敢幹、才氣外漏,所以他身邊一直圍繞着一群如蒼蠅般的「舉報黨」,但伽利略年輕時一直安然無恙,到了年老時卻被這幫人坑了。理由無他,就是因為到了烏爾班八世的時代,羅馬教廷已經歐洲格局的變動,被逼入了一個十分被動的境遇中。這種境遇導致了其行為的扭曲,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於是不怎麼琢磨人的伽利略終於還是栽了。

其實在人類歷史的其他時代,這種情況也屢見不鮮,武則天代唐自立後鼓勵舉報,蘇聯肅反時期特務橫行。不是因為那個時代的小人特別能打,而是大環境所導致了。

第三,也是最為重要的,就是那些構陷者、jb黨,既然決定不了他們的得勢,也決定不了自己的結局。

比如伽利略案中,參與「舉報」伽利略的那些小人,後來大多都沒落得好下場,反倒是伽利略本人,雖然被名義上被判處終身監禁,但之後一直好吃好喝好待生,烏爾班八世後來還派了一位紅衣主教,名曰監視實則去服侍伽利略。

因為教皇很清楚,他這一出揮淚斬馬謖,是被逼着演的。那些貌似「忠誠」的舉報黨,骨子裏其實只有破壞欲,而無建設能力。一旦自己緩過氣兒來,留這些人何用?

是的,這種成天琢磨構陷的人,其實就是「有害細菌」,當一個機體試圖恢復正常時,他們必然會被批量的殺滅。所以他們其實是沒有前途的,除了在構陷的狂歡之後被拋棄、殺滅,不會有別的下場。

因為他們依附在時代的病灶上生存的寄生蟲,當病灶消弭時,已經高度特化的他們不會有別的活路。

蘇聯的李森科,和咱們歷史上「請君入甕」中來俊臣、索元禮的下場,都是很好的例子。

昨天我在文章結尾提了個願望:但願袁隆平先生這種「只琢磨事,不琢磨人的人」在我們的社會中越來越多。

很多朋友留言表示悲觀,說:小西,中國歷史上那些「只琢磨人、只折磨人」的小人實在太多、太得勢了,我們當今的社會依然還有很多以構陷他人為樂的人在四處橫行,你的呼籲是不是太理想化了?真有可能實現嗎?

我想,希望永遠是有的。

如前所述,「君子道銷,小人道長」的局面永遠只是一種病態和變態,而一個文明只要還想發展,就會有一種強大的內驅力將它重新拉回正軌。這種內驅力,是烏爾班八世教皇那其實什麼都明白的心中,是那本雖然遭禁但不久就被解封、並流芳千古的《對話》,更是伽利略站起身時那句發出那句默默的慨嘆:「但地球仍在轉動啊。」

所以我對我呼籲的那個未來有信心。只要我們的社會還想向好的方向發展,那些「只琢磨人」的小人,早晚有他們應得的下場。

善惡終有報,這話類似雞湯,但在「琢磨事」和「琢磨人」的兩種人之間爭鬥中,它真的有效。

在那個未來實現以前,我們對那些構陷者該怎麼做呢?

無視就好。

就像我最近寫文章,我發現自己不管寫什麼題目,提什麼主張,永遠有人在下方留言:「你這麼寫文是什麼目的?」「作者這樣的邏輯非蠢既壞!」「你是不是收了xxx的黑錢?」

對於這樣傻x,我一般都默默的刪評,拉黑。然後靜靜的想一下,這種人真的無可救藥,除了放他們自生自滅,實在沒有別的救贖方式。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海邊的西塞羅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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