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禪心雲起
啊，荷里活。電影製作的聖地。成千上萬想要成為演員、編劇和導演的人，湧向加利福尼亞州的洛杉磯，去實現他（她）們的明星夢，因為，那裏畢竟是拍片的樂土。這可是人人皆知的。
在將近一個世紀時間裏，以上屬實。可如今，荷里活——我們以通常眼光看待的那個荷里活——正在淡出視線、出走他鄉。實際上，2017年，票房排名前100部的電影當中，只有10部是在加州製作的。
全加州都在經歷一場大規模的持續居民外流，而洛杉磯縣損失尤其慘重，這不什麼秘密。問題是為什麼。
電影業為什麼要放棄它的奧林匹斯山？
荷里活起源的故事
讓我們花一分鐘回顧，看看荷里活是如何在洛杉磯起步。這個詞現在用來描述主流電影業，原因是，沒錯，荷里活原先是「荷里活之地」（Hollywoodland），來自洛杉磯一個特定社區的名稱。
回溯到19世紀末，電影是一項非常新的技術，幾乎所有和電影拍攝、放映相關的專利，都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托馬斯·愛迪生。
在歷史的記憶中，愛迪生是一位重要的發明家，但他絕對不算是個好人。這大概是個公允的評價，尤其是在早期電影製作技術方面。
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美國電影，幾乎都是在東海岸拍攝的——大部分是在新澤西州。影片較短、無聲，缺乏現代觀眾所期待的來自於電影的那種種微妙細膩之處。然而，在當時，它們是最先進的、最受歡迎的。
無論在哪座大城市經營一家放映廳或「五美分戲院」，一個人都可以過上非常好的生活。
直到1908年12月，情況都是如此。
就在此時，愛迪生牽頭創立了電影專利公司（MPPC），通常被稱為「愛迪生托拉斯」❶。這家公司由所有與電影製作和放映相關的重要專利持有者組成。
❶1897年，愛迪生開始為爭奪市場不斷進行專利訴訟。1909年1月1日，美國七家電影製片公司包括愛迪生（Edison）、維他格拉夫（Vitagraph）、比沃格拉夫（Biograph）、愛賽耐（Essanay）、山力格（Selig）、劉賓（Lubin）、卡勒姆（Kalem）和兩家法國電影製片公司百代（Pathé）、梅里愛（Georges Melies）聯合組成了「電影專利公司」(Motion Picture Patents Company, MPPC)。愛迪生手裏的專利最多，有很多基礎專利，所以該公司實際由愛迪生控制，有時也被直接叫做「愛迪生托拉斯」(The Edison Trust)。
這個公司控制了16個電影技術關鍵專利，並從柯達（Kodak）公司取得了電影膠片的專買權，以此為利器，試圖全面控制全球電影市場。愛迪生要求全美每家影院每周交納五美元的專利使用費，影片發行商每年繳納五千美元的專利使用費。未經電影專利公司專利許可，任何獨立製片商不得拍片。愛迪生好訴的威名，加上MPPC公司的強大實力，迫使大多數製片商、發行商和影院老闆紛紛就範，繳納專利許可費。這個公司在與電影的製作、發行和放映相關的幾乎各個領域形成了壟斷。
眾所周知，愛迪生對於應該拍什麼樣的電影，播多長時間，誰在片中獲得聲望，以及放映電影的成本等等問題，都有他剛愎自用的看法。由於愛迪生本人擁有專利控制權，加上其他成員的集體影響力，MPPC以鐵腕統治着電影製片業。這家公司以侵犯專利為由，對那些不服從他們指令的人加以起訴，不僅拒絕出售設備和電影，偶爾還派雇來的小混混去破壞電影佈景或放映廳。
正如在線雜誌《Mental Floss》的丹·劉易斯所言，「簡而言之，如果你想進入電影行業，你就得討托馬斯·愛迪生的歡心。愛迪生（藉助MPPC公司）是一個毫不退讓的人。這家公司到處在法庭上興訟，以防止從攝像機到放映機等等一切未經授權的使用——在許多情況下，還包括電影本身。據史蒂芬·巴赫（Steven Bach）在他的書《最終剪接》（Final Cut）中所說，MPPC公司甚至採取了極端的『解決方案』，僱傭黑幫打手來格外嚴苟地執行專利。要麼付錢，要麼走人。」
你可以想像得到，一些電影人對如此嚴格的限制感到十分惱火，並想方設法逃避愛迪生和他的MPPC公司。他們的解決方案是什麼呢？往西出走。
在亞利桑那州嘗試失敗後，洛杉磯成了有抱負電影製片人的目的地。除了離新澤西和MPPC公司儘可能遠之外，這個小鎮的天氣，常年陽光明媚——日照長這一特色，在人工照明極其有限的年代，對電影製片人來說至關重要——這裏還有大量廉價房產和高技能、低成本的勞動力。
當地的政府支持商業的發展。加州法官對愛迪生及其專利也沒有好感，就算是專利訴訟敗訴了，要執行也頗為不易。另外，如果MPPC公司真的能橫跨整個美國，從東部來到西部那麼遙遠的地方提起訴訟，墨西哥邊境也近便到可以讓製片人輕鬆藏匿起來，直到傳票送達員最終放棄並返回。這個地方的地理環境富於變化，景色也十分優美；且景點之間相距咫尺，攝製組轉換場地，只是舉手投足之勞。於是荷里活就成了理想的拍片基地。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洛杉磯成了電影製片的熱土，而飽受戰爭蹂躪的歐洲，一時無法再製作電影。荷里活明星在崛起，過去數十年間，數以百萬計的人為了當明星，立下了雄心壯志。
荷里活的第二幕出現了許多問題
在20世紀大部分時間裏，荷里活欣欣向榮，不缺錢，也不缺人才，兩者源源湧入。但隨着時間推移，情況開始發生變化。在電影技術取得了巨大進步，比如20世紀50年代的廣播電視，還有20世紀80年代的家庭錄像出現的同時，加州電影業的種種角色，也見證了工會組織化的風潮。
這令電影片場的各色人等，越來越受到嚴格的界定和合同的保護。沒人可以越雷池半步。
《名利場》雜誌的尼克·比爾頓講述了他從一位荷里活編劇那裏聽到的「雨滴故事」，
「影片的一個場景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的休息室里拍攝，一名主角冒雨衝進休息室里，念了幾句編劇寫的台詞。在前期拍攝之後，導演喊『咔』，這名編劇按慣例，緩步走到演員身邊，對他的表演發表評論。當他們站在那裏聊時，編劇注意到演員的肩膀上還殘留着一小滴雨珠，就趁此時，很有禮貌地把這滴雨珠撣掉了。然後，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名劇組服裝部的員工，她沖了過來，把編劇訓斥了一頓。『那不是你的工作，』她責備道，『那是我的工作。』」
編劇驚呆了。但他好歹也在荷里活幹過很長時間，明白她真正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毫不誇張地說，抹去演員服裝上的雨滴是她的工作——一份報酬豐厚、受到工會保護的工作。儘管片場有其他幾百人，但只有她，才能執行這一工作。
在加州，不僅僅是工會勞動力昂貴。和勞動力成本難捨難分的，就是加州每小時13美元、全美第2高的最低工資水平，到了2022年，這一數字還會上升至每小時15美元。儘管在涉及臭名昭著的AB-5法案❷上仍有一些反覆，但該州許多企業正被告知，他們需要將自由職業者僱傭做（遠為昂貴的）長期僱員。
❷美國加州於2019年9月通過AB-5法案（Assembly Bill No.5），本法目的在於強化零工經濟下非典型勞務提供者（如平台外送員）的所謂「權益保護」。依本法主要規範，系推定替僱主提供服務的工作者為僱傭契約關係下之僱員，業者應就最低工資、失業保險、勞災、醫療保險等向這些工作者提供等同受僱人之相關權益及保障；若要被例外認定為非成立僱傭關係之獨立承包商，則必須滿足不受公司於工作方面的控制指示、從事與公司通常業務範圍無關之業務、以及有實質接案自由等三要件，並要求業者應以上列標準判定其勞務提供者為僱員或獨立承包商，同時需於例外認定為獨立承包商時提出相關證明。
不僅如此，加州房地產和住房市場也是全國最貴的，這種趨勢沒有任何真正改善的跡象。該州的分區制和建築法規讓創新變得困難。加州農業的特殊政治優惠待遇，導致了乾旱條件下的個人用水配給。
事實上，飲用水並不是加州唯一受管制的飲料。此外，該州2019年與電力供應商PG&E在強風期間輪流給顧客限電帶來的混亂，很大程度上也是愛管閒事的州政府造成的問題。
一旦考慮到所有這些因素——上述列表絕不是完整的——加州的貧困率是便是美國最高的。
這並不是說電影製片人不想在洛杉磯拍片——他們想。但所有這些因素綜合起來的限制，極大增加了在加州拍攝和製作的總成本。哎，現在連以洛杉磯為背景的電影，都不在洛杉磯拍攝了。
所以，鑑於加州的人為壁壘和高昂成本，再加上去看電影的人越來越少，結果就是製片公司利潤率越來越薄。有些東西是註定要放棄的。
競爭對手登上舞台
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其他州乃至國家看到了將製片公司從加州吸引過來以利於就業及稅收增加的機會。像路易斯安那州、佐治亞州以及加拿大開始為電影製片人和製片公司提供了一些非常誘人的激勵方案。
一些地方提供了補貼（直接支付），但幾乎所有財政激勵方案的大頭都是稅收減免（較低的稅單）。儘管這兩種激勵常被混為一談，但它們實際上並不是一回事。
這產生了效果。就拍攝和製作的電影數量而言，佐治亞州、英國和加拿大均排到了加利福尼亞州的前面。
為什麼製片公司要離開那片已成為他們故土的地方，前去佐治亞州或路易斯安那州？和他們最初來加州的原因相同：賺更多的錢。
外部強加的束縛——無論是來自像「愛迪生托拉斯」這樣專橫暴虐的「專利流氓」，還是束手束腳到無微不至的工會準則、抑或是出於善意但考慮不周的立法——使得電影變得太過於昂貴，以至於降低製作成本的考慮，就足以抵消掉搬遷帶來的麻煩。1909年是這樣，1997年也是這樣。今天依然如此。
儘管電影業是從容離開加州最明顯的行業之一，但它絕不是孤例。整個州都在看到各類居民離開。僅在2018年，該州就淨損失了約19萬居民。這比路易斯安那州什里夫波特市的總人口還要略多一些。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最近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仍然生活在加州的人中約有一半考慮離開。
當被問及原因時，71%的人認為原因是高昂的住房成本，51%的人認為原因是沉重的稅收負擔。
歸根結底，電影製片人只是想靠創作藝術為生。這已是一條需要艱難跋涉的道路。當另一條坦途展現在眼前時，毫不意外，許多人會選擇它，放棄更險阻的道路。
這個道理也同樣適用於各行各業。通過設置高稅收、職業許可要求、強制性工會會員、昂貴建築要求等等門檻，特殊利益集團的訴求是滿足了，可對於改善日常生活無益，人們的生活變得困難重重、代價高昂。與其如此，加州不如讓個人、企業和行業的成敗，取決於其自身在市場中的表現。在起步階段需要克服的障礙越少，個人及其企業就將有更大的機會來改善自我。
對荷里活來說，歷史正在重演。對於那些想擺脫「愛迪生托拉斯」這家「控制狂魔」的人來說，加利福尼亞曾經是個安全的避難所。如今，加州本身成了一家「控制狂魔」，娛樂業的企業家紛紛逃離，往他處尋求庇護。人才（和稅收）從加州的外流將不會停止，直到它恢復當初使荷里活成為世界娛樂之都的那種相關聯的經濟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