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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懷被開國少將當眾打耳光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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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在北京軍區批鬥場,彭德懷被打傷背;在北京衛戍區批鬥中,曾受過彭德懷批評的高級將領李鍾奇,衝上去打彭德懷一記耳光。本文摘自《彭德懷全傳》,作者彭德懷傳記組,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出版。

彭德懷元帥服照

1967年7月,「無產階級革命派」在全中國「全面奪權」,掀起「大揭發、大批判、大斗爭」高潮。《人民日報》號召「革命派」痛打「落水狗」。一代民族精華、革命領袖人物被揪上批鬥台,遭肆意凌辱。

江青十分「關注」彭德懷——在她的心目中,元帥、「海瑞」,正需要痛打一下。她幾次不陰不陽地提到:「彭德懷在衛戍區養得胖胖的,過去還沒有公開批判一下呢」,「要把他批倒批臭呵」。戚本禹連忙告訴北航造反派頭頭韓愛晶:「彭德懷是軍內最大的走資派」,「把彭德懷拉出來鬥」。紅衛兵提出沒有「炮彈」,戚本禹馬上叫專案組給紅衛兵提供材料。

野蠻的、可悲可嘆的歷史一頁揭開了。

6月21日,「重新武裝」的專案組在戒備森嚴的八里莊審訊室里第一次提審彭德懷,要彭德懷交代怎樣「裏通外國」和組織「反黨集團」的。彭德懷說:「你們不了解,小娃娃不懂事!」主審人喝道:「老實點,要坦白交代!」彭德懷無可奉告。

以後許多天,彭德懷根據專案組的命令寫自傳。他不願意寫,專案組的人說:「這是組織的決定。」彭德懷說:「既然是組織讓寫,我服從。」他面對一個無情的事實:專案組代表至高無上的黨,代表他一貫服膺的組織。

7月19日早飯後,彭德懷正埋頭寫自傳,被告知,要去「開會」。彭德懷抬頭問:「開什麼會?帶紙筆吧?」

「不需要帶什麼東西。」

彭德懷大大誤解了。直到吉普車開進北京航空學院,他才想到,這是開他的「批鬥會」。

中午,有人給他一個玉米面餅子。下午他被帶到北航六系一間教室里,面對着60多個紅衛兵。

「彭德懷,交代你的問題!」一個紅衛兵厲喝一聲。

彭德懷態度溫和,答:「我不明白有什麼問題。幾十年忠於毛主席,勤勤懇懇為中國人民出力。」

「你為什麼要發動百團大戰?」

「打日本鬼子唄!」

「百團大戰沒有請示毛主席,受到毛主席批評?」(顯然這是專案組教的)

「嘿,不對的。打電報了嘛!毛主席、中央軍委發來了電報祝賀,說『百團大戰真是令人興奮,像這樣的戰鬥是否還可以在山東其他地方組織一兩次』。」

聽到偉大領袖發了賀電,紅衛兵不知怎麼「審」下去——這是為開批斗大會而舉行的預審會。

北航原黨委一個負責幹部韓愛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批判彭德懷在華北「搞獨立王國」,「背着主席打百團大戰」,「暴露了我軍力量,把日寇引到根據地來,造成很大損失……」

彭德懷怒不可遏,打斷韓愛晶的話,講為什麼打百團大戰,打得怎麼英勇。一部分紅衛兵似乎聽入迷了。在以後中央文革的一份《快報》上,描述了這一場面,說:「他竟恬不知恥,慢條斯理地吹噓他當時如何英雄,打死打傷多少敵軍等,好像講故事一樣。」

韓愛晶趕快扭轉局面,喊:「彭德懷,交代你在廬山會議上反黨反毛主席的罪行!」

「我沒有罪行,只有錯誤。對廬山會議還保留我的看法。」

「你為什麼寫意見書?」

彭德懷板起面孔答:「我就不該寫那封信。」「我有話就講,憋不住。我是政治局委員,有權向毛主席反映情況,這符合黨的組織原則。」

「你萬言書里罵毛主席,妄圖篡黨篡軍!」

口出此言的紅衛兵,根本沒有看到過他說的那份「萬言書」。

「我從來沒有野心,我擁護毛主席,對毛主席有很深的感情。」

「那為什麼毛主席要打倒你?」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打倒我。可能出於政治上的需要吧。」——這確是8年來彭德懷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後,無可奈何地想到的理由,此時衝口而出了。

全場喧譁起來,有人帶頭高呼:「打倒彭德懷!」

「彭德懷早就被打倒了嘛!在廬山會議就打倒了!」

韓愛晶從桌子上跳過去,指着彭德懷的鼻子吼:「你反不反對毛主席!?」

「我不反對毛主席,我只是對毛主席無話不談。」

韓愛晶一拳出去,打得彭德懷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呼啦圍上去一堆人,拽的、打的、踢的,拳腳交加。彭德懷認得其中一個姓陳的紅衛兵,說:「小同志,你不要發火,你不懂事……」話未說完,有人幾猛拳衝着彭德懷胸部打去,彭德懷頭撞在課桌上,跌倒時又撞在水泥地面上,發出重重的響聲。

彭德懷忍痛喊:「你們怎麼這樣對待一個快70歲的人!」

會場大亂。有了帶頭人,原來文明一些的也要表現「革命性」了,膽子小的也「勇敢」起來了。彭德懷被拽起來,打倒;再拽起,再打倒,連續7次!一個穿皮靴的大個子飛起一腳,向躺在地上的彭德懷右胸踢去,彭德懷深哼了一聲,昏迷過去。

韓愛晶問:「小資產階級狂熱性是不是指毛主席?」彭德懷點了點頭。韓愛晶把這句話寫在一張紙條上,拽着昏迷中的彭德懷的手按印、簽字。

下午17時50分,彭德懷在半昏迷中被人架回囚室,勒令起身,連夜寫「認罪書」。

衛戍區司令員傅崇碧當晚得知彭德懷被鬥的情況,指示:不准搞噴氣式,不准掛牌子,不准遊街,不准武鬥,不准開萬人以上的批鬥會。韓愛晶得知後,即打電話請示中央文革,戚本禹回答:「不要武鬥,但對彭德懷不要限制過多。」

第二天,彭德懷傷重不能起床,被送到267醫院檢查。病志記載:「胸部正位像X線所見:(1)右第五肋骨中段骨折;(2)右第十肋骨末端可疑不全骨折;(3)右膈角內小量積液(血);(4)右肺下野部分不張。」

傅崇碧批評衛戍區有關人員沒有盡到責任,指示:馬上給彭德懷治病,將結果報告他。今後,沒有中央的批准,任何人不得私自批鬥彭德懷;衛戍區要絕對保證彭德懷的安全。

然而,風雲日緊。彭德懷遭毒打的第二天,發生了震動全國的武漢「七二○」事件。25日,中央文革在天安門廣場召開大會,林彪在會上喊出了「打倒軍內一小撮走資派」的口號。這使已成為囚徒的彭德懷,又成了「軍內一小撮」的總代表,報紙大造輿論,掀起「批彭高潮」。

從7月26日開始,重傷中的彭德懷被北京航空學院、清華大學、解放軍各總部、國防科委、三軍直屬機關和在京院校、人民日報社、北京師範大學、空軍直屬機關及空軍在京院校、各文體單位、北京郵電學院等數十個單位連續「揪鬥」。在北航南操場召開的十萬人批鬥彭德懷、張闖天等人的會是大會批鬥彭德懷的「揭幕式,是經中央文革正式批准(實為授意)的」。會後,又突然宣佈對彭、張遊街。上下車時對彭德懷毒打,在車上,彭德懷在半昏迷中被提耳、托頭、架腰拉到天安門游鬥。其中6次為萬人大會,7次「遊街」。張聞天、黃克誠和解放軍的一批被「打倒」的著名將領譚政、張愛萍、肖向榮、王尚榮、廖漢生、李志民等被拉來「陪鬥」,和彭德懷一起在萬千公眾前遭受摧殘凌辱。彭德懷不甘受辱,強直着頭,挺立着身軀。一些彪形大漢被挑選來揪押他。傷痛和憤怒使他在被「游鬥」中幾度昏迷。

同一時期,在北京及全國各大城市一批批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黨政領導人被押上批鬥台,押上卡車,戴高帽、抹花臉、剃鬼頭、做「噴氣式」,批鬥、遊街、示眾。在會場上,在街頭,各種名號的戰鬥隊、戰鬥組戴着紅袖標狂呼高叫,對批鬥者拳腳交加。路上的行人,有的伸拳頭響應,有的呆呆看着,還有的低頭匆匆走過,不忍目睹這使革命歷史蒙羞、使善良心靈顫慄的一幕。

從「文化大革命」的風暴捲起,彭德懷的妻子浦安修就重新陷入更大的災難之中。儘管她原任北京師範大學黨委副書記的職務早已經「落選」,被派去擔任師大附中校辦公室主任,仍屬「當權派」之列。而最關緊要的,她是彭德懷的妻子,這使她成了「造反派」的大目標。

1967年7月,浦安修的家被抄,人進了「專政隊」,白天勞動,夜晚住在沒有完工的一間浴室里,潮濕的水泥地面上鋪着一床薄褥子。她也一無所有了,僅衣袋裏放着一張彭德懷的照片,裏面保藏着她28年的回憶。不幸,一次照片掉出來,被看管人員搶了去。為此,浦安修被拉出去批鬥,被罰光腳在沙石路上擔東西,被勒令交代和彭德懷在一起「幹了什麼壞事」,又被拉去看「拒不坦白」者的下場——一個老人被綁在樹上挨打。

群眾專政一陣,膩了,把犯人放走。浦安修無家可歸,被院內一個好心的同事收留在家中的盥洗室里暫住。

1967年8月11日下午,浦安修被一夥紅衛兵押到校內教學樓。幾個月來,她茫然地承受着一切。驟然間,她看到人群中一輛三輪車上押着一個人,縱然是衣貌全非,她也一眼就看出是他——一別兩年的彭德懷。彭德懷也看到了她。四目相視,都痛苦地低下頭。

彭德懷看到浦安修衣服髒破,形體消瘦,淚眼模糊,一副慘狀,不禁渾身發抖。

當晚19時半,彭德懷和浦安修被拉上「批鬥」台。由北京師範大學造反組織「井岡山兵團」主持召開的「批判鬥爭反黨篡軍的大野心家彭德懷和彭賊的臭妖婆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浦安修」萬人大會在一片口號聲中開始。

浦安修被兩條粗臂反提着胳膊,兩隻大掌猛按着頭,做成「噴氣式」;耳里灌進了一連串彭德懷的駭人聽聞的「罪行」,和她如何與彭德懷「狼狽為奸」的「罪狀」。在劇痛和羞辱中,她偷偷側眼尋找彭德懷,看到他被同樣扭在台上的另一邊,頭被按下去,抬起來,按下去,再抬起來,也正掙扎着向這邊尋找她的身影。浦安修心頭一陣酸痛,眼前一片漆黑,連怎麼被拉下台,怎麼被放回去都記不清了。

浦安修被勒令傳去交代彭德懷的罪行。一向溫和文靜的浦安修,這時頑強地閉口不答。1967年10月出版的紅衛兵《大批判通訊》上登載當時對浦安修審訊記錄按語說:「時至今日,浦妖婆拒不揭發彭賊,企圖頑抗到底,還千方百計的為彭賊塗脂抹粉。」扁擔落在浦安修的肩背上,她的頭被揪着在牆壁上撞得咚咚發響。造反派還給她最後通牒:「再不交代,砸爛你的狗頭!」

8月31日清晨7時,北京西郊頤和園的朱紅大門徐徐打開,浦安修低頭匆匆而入。

兩小時後,有人發現了她。她靜靜地躺在昆明湖邊,已經沒有了回憶,沒有了痛苦。衣袋裏還有未服完的安眠藥。

這時,北京師範大學浦安修專案組的頭頭,正在勝利的興奮中仔細研究如何貫徹戚本禹關於對浦安修的問題「要抓緊搞」的指示。

浦安修被抬到北京醫學院第三附屬醫院搶救,醫生從她身上發現一枚校徽。

半夜,浦安修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她又回到了多難的人世。

一天後,專案組下令將浦安修從北京醫學院第三附屬醫院押回學校嚴加管制。

北師大批鬥會以後,彭德懷因精神受嚴重刺激,右半身麻木,但這個鐵鑄的人,兩天後又站立起來了。

8月16日晚,彭德懷在囚室內聽到部隊在院子裏集合。接着,窗外高音喇叭傳來《中國共產黨八屆八中全會關於彭德懷為首的反黨集團的決議》的播音。

從1959年8月在廬山會議上產生了這個決定他的命運,也影響着整個中國命運的《決議》以來,還是第一次向全國、全世界公佈這個文件(摘要)。《決議》(摘要)在標題中取消了「同志」二字,把《決議》中原有的「鑑於彭德懷同志過去在黨的正確領導下作過一些有益於革命的工作」的話也刪去了。這意味着什麼呢?彭德懷先是一怔,隨即把椅子向門口移動一下,仔細聽下去。他有時點點頭,有時發出笑聲,哨兵走到他身旁,可能是為了解他的「反應」,他說:「這叫我怎麼活咯。」

第二天,《人民日報》刊登了《決議》(摘要)和一篇題為《彭德懷及其後台罪責難逃》的社論。接着,《紅旗》雜誌發表社論《彭德懷的失敗到中國赫魯曉夫的破產》,《解放軍報》發表《宜將剩勇追窮寇》。《人民日報》還報道說:「北京許多單位的無產階級革命派和紅衛兵小將們剛剛聯合批鬥了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彭德懷,今天他們學習了《廬山會議決議》以後,更增加了徹底埋葬資產階級司令部的決心。「文革」中,這兩報一刊是傳達最高司令部聲音的,馬上,在全國又一次掀起「批彭」高潮。

18日,彭德懷專案審查辦公室在向領導的報告中說,彭德懷給清華井岡山兵團紅衛兵寫的所謂「認罪書」,「根本未交代他的反革命罪行,毫無認罪之意,而是瘋狂的反攻倒算……」「我們的意見對彭德懷的所謂『認罪書』,要進行批鬥,粉碎他的新反撲」,提出將彭德懷交由紅衛兵及三軍無產階級革命派進行批判鬥爭的意見。於是,在北京,彭德懷再一次被連續「批鬥」。軍內外各大單位爭先恐後來押走彭德懷。不管哪個單位,只要申請批鬥的報告一來,時任政治局委員、中央文革成員、國務院副總理、公安部長的謝富治就批:「可以安排」。北京軍區、第二炮兵司令部、總參謀部、總政治部、海軍司令部、北京衛戍區、通信兵、防化兵、裝甲兵、鐵道兵、工程兵各司令部、國防科委、國防工辦,解放軍政治學院、後勤學院、高等軍事學院、第六研究所、中央直屬機關等大單位又12次召開萬人大會「批鬥」、「公審」彭德懷。一次次摧殘、一次次生死存亡。曾百戰沙場的69歲的元帥,被兩個大漢拖着跑步上台,在烈日之下,在拳腳之中,在對一串串誰也不識真相的「罪行罪狀」的聲嘶力竭的揭發批判聲中,頑強地屹立於天地之間。

在北京軍區批鬥場,彭德懷被打傷了背;在北京衛戍區批鬥中,曾受過彭德懷批評的高級將領李鍾奇,衝上去打了彭德懷一記耳光……

參加批鬥會回來,彭德懷還要寫自傳——交代全部歷史,從6歲起。

哨兵日記記載,彭德懷在挨批鬥的日子,每天要寫自傳幾個小時;不挨批鬥的日子,一天寫十二三個小時。

連續的「批鬥」一直進行到1967年末。曾經百戰沙場的元帥,挨批鬥又何止百場!

責任編輯: 王君  來源:彭德懷全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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