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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弟子炮轟中國美術界:唯利是圖 厚顏無恥

最近十多年,在經濟熱潮之中又突然膨脹起史無前例的書畫熱潮,但凡有點名頭的畫家都成了資金的追捧對象,發了財。人心因之變得油滑、浮躁。弄虛作假,唯利是圖,大言不慚,厚顏無恥,一時間覆沒了美術界、藝術家。

1988年,簡繁擔任劉海粟的助手,照片攝於南京

簡繁

簡繁早期畫作。他擅長潑墨。他是色盲。

作者:簡繁

版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1月

本書以簡繁的人生為主線,有他和丁紹光以及中國美術界諸多世俗概念上的「隱秘」披露。作者希望通過他和丁紹光的真實人生經歷,客觀展現中國美術家隨時代大潮悲歡沉浮的命運,探究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和「真善美」的真義。

也許,正是因為簡繁戰勝不了迷牆,他不斷喪失的一生,他寫滿失敗的文字,也會在讓人不適之後,將心中的悲憫喚醒:一個人想要跋涉自身的黑暗,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情。簡繁在文字中,淋漓釋放時代帶給他的痛感、自我與人性之惡帶給他的痛感……這些感覺,我們都不陌生,但更多時候,為了順利想像人性的美好,我們要將黑暗動盪的那部分人性,從我們的視線中抖落開去。而簡繁被卷禁在人性惡的一面,他是被詛咒的人,努力尋找光明而不得。但是,正是他的文字,讓我們獲得旁觀者的視野,看到他所失去的澄明與飛揚,他所忘卻的天空與大海。

簡繁,生於1952年,幼時,他是在街頭撿食西瓜皮的孩子,浸在貧窮的苦澀中長大。六歲時,簡繁和母親坐火車去舅舅家借糧食,因為沒有足夠的錢買車票,母子倆在風雪之夜被趕下火車。他始終走不出那一夜的寒意,反覆回憶那場風雪旅途,仿如夢魘。他的少年時代,迎面撞上滿是悖謬與失序的時代,初中一畢業,就被各類最新指示和口號裹挾着走向祖國的鄉野,懷着對更好生活的失落想像,精神隨着身體顛沛流浪。

之後,他成為「上山下鄉」的知青,成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總之,需時時改造,不被時代認可,不能挺身立於人群之中。家庭的貧苦與時代的失序,合力而成鈍重的刀刃,斫傷着簡繁年輕的心靈,推着他長時間處於挫敗與迷惘之中。他意欲逃離,但無路可尋。

幸福與驚恐疑似在夢中

「文革」結束,簡繁憑着自己的勤奮與聰慧,考入南京藝術學院,成為國畫大師劉海粟一生中惟一的碩士研究生,之後經導師親自提名留任助手。命運突然翻轉,輝煌的靈光從高遠處長驅直入,此前他在迷亂的夢中略略知道的理想世界,似乎一下子清晰顯現。

耄耋之年的劉海粟,顯然很喜愛彼時那位年輕人,對他不惜讚辭,「簡繁才氣過人,畫中充滿力量,他日不可量也。」被贊者則抱以由衷的敬愛,伏在書卷筆墨之中,發誓要讓老師為自己這個唯一的研究生感到自豪。這個故事,還有一層漆黑底色:簡繁擅長用墨,但他其實是先天色盲。

近身立於大師的光芒中,簡繁卻發現自己無法將導師的喜愛與期待視為恩寵,旁觀者眼中的幸福,在他那裏有着驚恐的滋味,他懷疑自己身在夢中,熱烈渴望擺脫這種疑惑,掙扎着要確認自我與周遭世界的真實性。尋找合宜的立身方式,擺脫一個自我,進入另一個自我,對簡繁而言,是一種誘惑。他收聚精力,向另一個世界與另一個自我靠攏。

擺脫自我無從抵抗的召喚

仿如來自命運而無法抵抗的召喚,簡繁放下畫筆,全心寫作,以期通過書寫生活的真實,來明確並能掌握自我。他所作之書,即是《滄海》,洋洋一百三十餘萬字,「真實」書寫劉海粟、徐悲鴻等畫壇代表人物,涉及中國畫壇很多當事人的隱秘,帶給閱讀者巨大的衝擊,一出版就暢銷,其引發的爭議與怨憤,至今仍暗流涌動。那是1994年,簡繁已步入不惑之年。

幾乎所有讀過簡繁文字的人,都會有一種不適。他想用文字凝固生活中經歷的一切,以此穿越迷障與幻覺,看到真實。但他最終呈現的,卻是種種低回涌動惡意,挑戰我們所認可的倫理價值。他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苦苦直視人性中黑暗的一面,起意追究其來源,但力不從心,只能將其從美善之中剝離出來,同時,他也只能目睹自己的生活緩慢崩潰:妻子和學生背叛他,兄弟決裂,好友反目……

詩人王小妮曾經寫過簡繁:作為真誠於藝術的藝術家,在簡繁身上,內心的迷惘與清澈是那麼繁雜地交錯在一起。「遠去天涯海角,他也還是那個在南國邊城中深夜兜圈子的簡繁。簡繁戰勝不了迷牆,但他可以作為永不散去的霧。」

被詛咒卷禁於人性之惡

也許,正是因為簡繁戰勝不了迷牆,他不斷喪失的一生,他寫滿失敗的文字,也會在讓人不適之後,將心中的悲憫喚醒:一個人想要跋涉自身的黑暗,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情。簡繁在文字中,淋漓釋放時代帶給他的痛感、自我與人性之惡帶給他的痛感……這些感覺,我們都不陌生,但更多時候,為了順利想像人性的美好,我們要將黑暗動盪的那部分人性,從我們的視線中抖落開去。而簡繁被卷禁在人性惡的一面,他是被詛咒的人,努力尋找光明而不得。但是,正是他的文字,讓我們獲得旁觀者的視野,看到他所失去的澄明與飛揚,他所忘卻的天空與大海。

如今,《滄海之後》面世,簡繁進一步「裸體」呈現中國美術界,他對親友傾軋、自己黑暗的一面包括性愛之事毫不避諱。簡繁說自己無意於披露隱秘,寫作《滄海》和《滄海之後》的着眼點是一樣的,皆是「由永恆的生命虛幻,記寫當下『人』、『活』的真切」。而他筆下那些人,卻無意回應他。說到底,這是他孤身一人的跋涉。

《滄海之後》的編者付如初說,這是一本值得出版的奇書,是奇書中的經典,但卻不是一本好書,不能成為一本好書中的經典,因為它禁不住重讀,它充滿了「魔性」,它雖然曲盡人心,但卻不能從一切現實和虛空之中覺悟——它被苦難和醜惡罩上了魔障,使得對真善美的追求已然乏力。作為編輯,即便意識到了這些問題,也一再讓作者修改再修改,但它最本質的色彩卻無論如何無法改變——而這也是這本書的價值所在。

儘管,「畫家」是簡繁自己認可的重要身份,他卻不相信繪畫的力量,反倒是對文字無限信仰,執意要將自己為人一場的經歷付諸文字,寫下就是永恆。「我不會因為任何一個具體的人的死去或活着而下筆有礙,犧牲書的『永恆』價值。」簡繁如此解釋自己的寫作。

中國版於連

簡繁就像一個中國版的於連,在巨大的人生跨度中,經受了太多人格和人性的考驗。他內心的卑微轉化為不可化解的憤激的情緒,酣暢淋漓地體現在他的書中。書背後潛藏的都是「人」的隱秘,讓人讀着的時候那麼反感又那麼放不下,類似「審惡」+八卦的閱讀體驗。簡繁苛求世界,苛求人,苛求自己。因為這種苛求,他寫不出雍容爾雅、吟風嘯月的文字,只能寫和着血淚的「奇書」。而讀一本奇書,足以對讀者的審美智慧和人生智慧構成巨大的挑戰。

付如初,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主任,文學博士。《滄海之後》一書責編。

談寫作決心

絕交

我本意不在揭露「隱秘」。「簡繁」與「丁紹光」的關係,已超出個人恩怨的塵世表象,成為「人」與「人」的大我例證。

新京報:書中,你說「為寫《滄海》是做好了各種準備的」。面對可能的回擊和討伐,你都做了哪些「準備」?寫《滄海之後》,也有類似的準備嗎?

簡繁:寫《滄海》,完成海老生前的囑託,對生命和歷史做交代,我抱定的是寫完即可死的信念。所謂準備,就是「不在乎」。誰愛怎樣怎樣。

《滄海》三部曲剛一出版,海老和徐悲鴻兩邊的「組織」、關係人和家人,就寫信告狀,給出版社施壓,要求封存《滄海》三部曲。再而,「組織」、「權威」和海老的家人,試圖「釜底抽薪」。運用諸如海老女兒作證,權威考證,組織公佈我的研究生檔案等手法,否定我是海老的研究生,論證《滄海》是騙子捏造的謊言。我人在國外,遠離中國,任何「回擊和討伐」,對我沒有根本的意義。所以,對於所有的打擊、潑髒水、釜底抽薪,我或置之不理,或以「公開信」的方式正面回應。

《滄海之後》的心理準備主要是關於丁紹光:做好了丁紹光與我絕交的準備。我於1990年來美,丁紹光是我唯一交往至今的圈內人、合作者和玩伴。丁紹光一直關注着我的寫作。他明了我的寫作狀態和原則,清楚自己將會被我「剝得精光」。他一直試圖影響我的寫作傾向。多次要送重禮給我。被我婉拒。我告訴他,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不可能替你消災。如果那樣,於我,不用再寫了。於你,也不少我一本廣告傳記。

在寫作的最後兩年,我阻斷了與丁紹光的聯繫。我杜絕干擾和打探。去年五月,書稿修改完成,我主動給丁紹光打電話,去他的鄉野居所做了坦誠的深談。約定丁紹光寫一篇暢所欲言的「後記」放入書中。到了約定的時間,丁紹光沒有交出「後記」。

丁紹光其實很掙扎,他的理性認知和現實權衡之間的落差太大。《滄海之後》成書之後,我請出版社用國際快遞給我發來兩本樣書,其中一本準備送給丁紹光。等我與丁紹光聯繫送書時,他已請女兒從國內網購了快遞給他,讀到一半了。

我們約定,丁紹光讀完之後,若能消化得了,就給我打電話。他若不給我來電話,我就不再打攪他。

從我來講,丁紹光若從此與我絕交,我早有思想準備,會坦然接受。但他若能消化掉我的真實記述,繼續與我做朋友,餘生我會用心珍惜他的友情。

新京報:丁紹光先生說讀完《滄海之後》,要和你「好好地聊」。你們最近有聯繫嗎?

簡繁:丁紹光說這話的時候,距離過年還有二十天。時至今日,三月份已盡,丁紹光還沒有給我來電話。我理解丁紹光,他需要時間消化和調整。

丁紹光在自己虛構的幻景里生活了二三十年,忽悠別人的同時也把自己給忽悠了,他已經習慣了幻景里的角色和扮相,突然之間黃粱夢醒,發現自己一無遮掩地裸立於大眾之前,一時間的不適應乃至惱羞成怒,可以想見也是可以理解的。

新京報:我注意到,你談人生,談美術界包括丁紹光時,都用到一個詞語——「幻景」。你怎麼理解它?

簡繁:我時常想,在浩瀚的宇宙里,地球是何等的渺小啊!我們的生命又何等的短暫啊!

我十六歲那年,母親去世。而後不斷有親友去世,我逐漸領悟,即便是這般短暫的生命,也是極其虛幻的。生之前死之後,沒有「我」這個人。所謂的「人」和「人生」,不過是瞬間的幻景。但是,當下的活着,卻又這麼真切。

我在美國至今不用手機。家裏的座機,一年接聽的和打出去的電話都在個位數。除了極少數的朋友間偶爾問候,我幾乎不與外人聯繫。我清楚「我」是怎麼一回事。「我」該怎麼「活」,「我」能怎麼「活」,「我」的「價值」何在。

完成了《滄海之後》,了卻了人生一件大事。餘生我會更加專注,照顧好家人,畫好「我自己」,在親情、繪畫裏,修行成佛。

談親情影響

白卷

我已不想再痛苦地追憶、痛苦地懷念、痛苦地拷問、痛苦地自責了。

新京報:新書前兩章,你寫到親情的暴力,比如二姐的「邪惡」、「刻毒」,有孕在身的大嫂被她抓住頭髮拖在地上打,而周圍的鄰居卻多次「展現了善良的人性」。這些看起來顯得相悖的事實,你有怎樣的體味?

新京報:從親情的角度來說,你對人性有怎樣的理解?

新京報:1958年,你和母親坐火車去舅舅家借糧食,卻因為沒票風雪之夜被趕下火車,這些經歷對你的人生造成了怎樣的影響?會因此形成一種「性格局限」嗎?

新京報:幼時的經歷,是否也在決定與丁紹光翻臉時起到了某種作用?

簡繁:請原諒,對於這些問題,我要交白卷了。剛剛結束《滄海之後》十三年漫長而艱辛的心路煎熬,我才嘗試着走出抑鬱,試圖放下,「親情與人性」這個題目,又讓我百感交集,悵然神傷。我已不想再痛苦地追憶、痛苦地懷念、痛苦地拷問、痛苦地自責了。

談明確自我

活着

真實直言當下的「生命」,才讓我覺得自己是個「人」,「活」着,而且可能會「永遠」活着。立足於「人」和「永恆」,沒有什麼值得我不敢真實直言的。

新京報:你寫道,「自研究生畢業被海老留做助手,我的人生就像被綁架上了雲霄飛車,失去了自我掌控」。按照一般理解,一個出身低微的學生陰差陽錯地成為劉海粟的助手,不正是掌握人生的一個機會嗎?

簡繁:《滄海之後》的責任編輯付如初博士說我像中國版的於連,在巨大的人生跨度中,經受了太多人格和人性的考驗。時隔三十多年回頭去看,我未能很好地經受住考驗。我骨子裏的卑微,不自覺地膨脹為虛妄、憤激。與領導的關係,同事的關係,老婆、學生的關係,方方面面的關係,都弄得很糟。最後,竟然直接與海老鬧翻,不得不離開南京去了深圳。再而又被迫離開深圳,鋌而走險來了美國。

新京報:那麼,你是在什麼情況下意識到自我?《滄海》寫完後,能「自我掌控」人生嗎?

簡繁:這是一個漸悟的過程。虛妄的膨脹,是我認識自我的開始。之後,去深圳下海,來美國「洋插隊」,人生積累歸零,歷經生存絕境。到了決心放下一切,不顧生死,閉關寫作《滄海》時,我自己是怎麼回事?我的價值何在?如何實現?已經明確並能掌控。

否則,寫作和修訂《滄海》,前後八年,幾乎沒有收入,在看到結果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數。沒有決絕的意志和「自我的掌控」,是無法完成的。

新京報:我看你的新書和博客文章,感覺你還在意人們包括媒體對你的看法。那麼,你如今給自己的定位是怎樣的?劉海粟唯一的研究生,一名畫家或者一個真實敢言的人?

簡繁:是的,我遠沒到不看、不聽、不說、無覺無知的境界。那樣,我就不會花八年的時間寫《滄海》,又花了十三年的時間寫《滄海之後》,寫了,也不會出版。

遁居在異國的「山洞」里,通過博客,看看故國的人還記着自己談論自己,興之所至,做點交流,是件趣事。自閉關寫作《滄海》,至今二十年了,我已經習慣並喜歡一個人自處。但我終歸是人,難免會有想到有人的地方散散步,找個人說說話的時候。我與真實的人幾乎沒有了交流的興趣。博客是虛擬的,交流的對象亦真亦幻。感覺不對了,或是沒了興趣,可以消失,或讓對方消失。

如何定位自己?準確地說,是畫家,更準確地說,是水墨畫家。畫家,是我的職業,是最適合我的活法。水墨,則是我相對自信的方式。「劉海粟唯一的研究生」,是形容詞,是我作為一個畫家的教育背景和師承關係;「真實敢言的人」,也是形容詞。在真實生活中,我懶得與人交流。但凡動筆,不管是行文還是作畫,我都會直書我心。也只有真實直言當下的「生命」,才讓我覺得自己是個「人」,「活」着,而且可能會「永遠」活着。立足於「人」和「永恆」,沒有什麼值得我不敢真實直言的。

新京報:在審視和「揭露」中國美術界的林林總總之後,是否有什麼是你始終堅信的或者說是你所鍾情的「永恆」的一部分?

簡繁:歸根結底是「人」。文學是人學。繪畫也然。當年,跟在海老身邊,聽他講的最多的是「人」。「人」的意義,「人」的價值,我們為什麼是「人」?「人」是什麼?後來寫《滄海》,幾乎沒想過「文學」,一心就是想把「人」寫清楚,把「活」寫清楚。大師、凡夫,都是「人」。文學和藝術,是「人」的衍生物。沒有「人」,一切皆無。

談「裸體」呈現他人

死去

活着的,會死去。死去的,其實都還「活」着。我不會因為任何一個具體的人的死去或活着而下筆有礙,犧牲書的「永恆」價值。

新京報:《滄海》「裸體」呈現了劉海粟、徐悲鴻,書出版時,他們都已故去。這次出版《滄海之後》,呈現的是丁紹光等,他們都在世。寫作對象的這種差異,會給你和你的寫作帶來什麼不一樣的影響嗎?

簡繁:沒有區別。活着的,會死去。死去的,其實都還「活」着。海老和徐悲鴻去世了,他們的家人、組織機構、利益團體仍然主掌着中國的美術界,影響力甚至大過現在活着的丁紹光這些人。而「丁紹光」等一幹當下活着的人,包括「我」,都毫無懸念地會死。

我寫作《滄海》和《滄海之後》的着眼點是一樣的,由永恆的生命虛幻,記寫當下「人」、「活」的真切。我唯一的關切,是生生不息的大我之「人」,我不會因為任何一個具體的人的死去或活着而下筆有礙,犧牲書的「永恆」價值。

新京報:有一篇在網絡流傳甚廣的評論說,中國美術界「都在罵范曾,都想當『范曾』」。對這一觀點,你有何評價?

簡繁:我理解你的意思。芸芸眾生,熙來攘往,這很正常。但「都想」太絕對。老實說,我就不想。

我這樣說,會招罵,說我酸葡萄,阿Q。但我自己明了,「人」的價值的體現,除了葡萄,還有蘋果或其他。我舉另外一個人做例子,可能大家比較容易接受。陳丹青有沒有罵過范曾我不知道,但他一定不會想當范曾。

談時代裂變

欲望

人變得油滑、浮躁,弄虛作假,唯利是圖,大言不慚,厚顏無恥,一時間覆沒了美術界、藝術家。

新京報:你多次使用「時代裂變」這個詞語,那麼,在中國美術界,在藝術家身上,這種「裂變」又是怎樣一番情形?

簡繁:中國人窮得太久了,猛然遇到經濟騰起,「人」的欲望猶如原子彈爆炸般被激發。不擇手段地掠取財富、囤積財富,成為「原始積累階段」的共同特徵,美術界、藝術家,是其中的一部分。

最近十多年,在經濟熱潮之中又突然膨脹起史無前例的書畫熱潮,但凡有點名頭的畫家都成了資金的追捧對象,發了財。人心因之變得油滑、浮躁。弄虛作假,唯利是圖,大言不慚,厚顏無恥,一時間覆沒了美術界、藝術家。

新京報:當我提出上面的問題時,想起你評價丁紹光時說,作為一個藝術家,丁身上有太多商人習氣,但面對真正的商人,又表現出藝術家的秉性。這是否也是一種「裂變」?

簡繁:丁紹光從名不見經傳,突然如日中天,正是他搶佔先機,嫻熟地運用了商業推廣手段的成果。

丁紹光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去北京辦了一次畫展,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畫展開幕的盛大「國宴」。那時候文化人、藝術家,吃個雞蛋要小心盤算,一雙襪子補了又補,乍然面對經濟大潮,正彷徨、掙扎着,丁紹光談笑間一擲幾十萬,頃刻摧毀了文化人、藝術家的清高、矜持,把「東方的畢加索」、「世界著名藝術大師」、「雲南畫派之父」,放到人民大會堂的國宴上,讓文化人、藝術家既羨慕又嫉妒,百味雜陳地吞下肚。丁紹光了解中國文化人、藝術家的心態,懂得財富的力量。一時間,整個北京和中國美術界都在談論丁紹光在人民大會堂的國宴,畫展本身已無關緊要。炫富,讓丁紹光在中國一舉成名。當時,剛從洛杉磯回到北京的中央美術學院教授華其敏給我寫信,談到丁紹光在北京掀起的財富旋風,橫掃了整個美術界,很是感慨:「平日裏仰面向天的精神貴族們,人人為受邀出席丁紹光的國宴為榮。」

時至今日,丁紹光為什麼在中國神話不再?除去藝術不被認可,根本的原因,是今天中國的藝術家比他富有的比比皆是,丁紹光在中國已是「窮人」。而他利用時空差,無中生有,天地挪移的忽悠手法,在今天的中國,隨便一個阿狗阿貓都比他玩得更放肆更徹底。他這個玩弄「假大空」的祖師爺,已被後浪拍到沙灘上。

丁紹光與真正的商人打交道時,目的是推銷自己的作品賺取商人的財富,他要端着,擺出高高在上的「藝術大師」的架勢,上天入地,誇誇其談,請商人入瓮,慷慨解囊。而商人之所以是商人,把別人的財富變成自己的是他們的本能。商人看破不點破,順勢把丁紹光當做烏鴉恭維着,騙他嘴裏的肉。

丁紹光作為「海歸」的先行者,在中國上天入地忽悠了二十多年,又趕上史無前例的書畫熱潮,時至今日,他賺足了吆喝,卻快賠光了家底。

新京報:在這種環境下,袁運生倒很典型。他回到國內,不像在美國時經常揭露和批判,而是沉潛做事,一頭扎進藝術教育,因為他「認識到一個問題,批判性和對抗性僅僅是一種姿態,代替不了建設」。你如何看待他的這種轉變?

簡繁:袁運生原來非常「崇洋」的。他的畫,即便是中國的水墨畫,西方的神韻也佔主導。但他到了真正的西方,從開始的被對方獵奇熱捧,到後來被冷落遺棄,從中悟出道理,必須走「中國自己的路」。對於中國的不足,不是站在西方的角度挑剔和批判,而是立於人類的制高點予以補足、建設。作為搞教育的,他試圖從根本做起,建立「中國自己的藝術教育體系」,具體說素描教具,他就在嘗試用中國的古代石雕代替西方的石膏像。

新京報:你自己揭露美術界之後,也就是「破」之後,有沒有想過「立」的問題?

簡繁:我沒想過「破」和「立」的問題。現在聽你這麼問了,我恐怕還是不會去想。我寫《滄海之後》的狀態比寫《滄海》時更純粹,更決絕。人生百年,文可傳世。我就是想把自己為「人」一場的經歷用文字記錄下來。繪畫不具備這個功能。

在寫作接近尾聲時,我差一點發生死亡車禍,如果那時候死了,我會不甘心,會閉不上眼。現在,《滄海之後》捧在手裏,我比當初拿到《滄海》時更感踏實、知足,死可瞑目了。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我是「個體戶」,遠居異國,但求獨善其身。好好陪女兒長大,好好照顧她的媽媽,好好畫好「我自己」。餘生別無他願。

丁紹光

(1939年10月7日-),美籍華裔畫家,現代重彩畫大師。1962年,他從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畢業後任教於雲南藝術學院美術系,期間開創了中國現代畫壇知名的雲南畫派。1979年他為人民大會堂創作了壁畫《美麗、富饒、神奇的西雙版納》。1980年赴美,任教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藝術系。1992年他的作品《白夜》被佳士德以200萬港幣售出,創下了當時中國在世畫家畫作的最高拍賣價。同年出任美國中國美術家協會會長。1993年至1995年間三次成為聯合國代表畫家。1998年為上海大劇院創作壁畫《藝術女神》。2011年他又使用30萬塊玻璃為上海文化廣場地下音樂廳創作了總面積達334.75平方米的巨型壁畫《生命之源》。簡繁於1990年去美國,丁紹光是他唯一交往至今的圈內人、合作者和玩伴。簡繁覺得,丁紹光是當下中國畫壇的一個符號性人物。他希望通過描述他和丁紹光的真實人生經歷,客觀展現中國美術家隨時代大潮悲歡沉浮的命運。

【簡繁談劉海粟】

單獨談海老,他再偉大,畢竟是人,難免有人的局限。但是與丁紹光這些俗人相比,海老就太偉大了!最根本的區別,海老有理想,他們沒有。他們縱然把理想描繪得天花亂墜,最終還是為了騙取現實。當年,海老常跟我說「人」。他說,要懂得藝術,先要懂得人。他用自己的人生經歷告訴我,偉大的人,可以為了崇高的理想而卑微地活着!海老困坐美國老人公寓的景象,他凝重、悲壯的目光,在我的心中像巨大的天幕,映照着當今社會的浮躁與貪婪。——摘自《滄海之後》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新京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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