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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手記:一個癌症患者的康復之路 第 3 章 第二部分

第3節用我們的腦子救命,不是用腰包救命

我們做對了一些事情,同時我們還面臨着更多的難題。現在,我們必須儘快決定的一件事,就是要不要服用「劉太醫」的靈丹妙藥——「控岩散」。

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一大堆問題,等待着一個明確的答案:

要不要儘快實施開顱手術,切除顱內腫瘤?--這是神經外科專家的一個建議。

要不要實施顱內探查手術,以便直接取得病變活體進行病理檢測?--這是神經外科醫生的又一個建議。

或者先服用一段時間的抗生素,以這種診斷性治療的辦法幫助確定顱內病變是炎症還是腫瘤?--這是神經內科專家的一個建議。

要不要為出國做好準備,以便到美國或者歐洲的醫院去做腦瘤切除手術?--這是親友們的建議。

還是什麼也不做,靜觀其變?--這是另一位神經科醫生的建議。

要不要立即實施開胸手術,切除發生病變且高度懷疑為惡性腫瘤的左肺上葉?--這是一位胸科專家的建議。

要不要實施抗結核治療,因為左肺的病變也可能是結核而非腫瘤?--這是另外一位胸科專家的建議。

要不要去看中醫?

該不該相信廣告上說的那些神乎其神的抗癌新藥?

要不要吃那些的據說具有防癌功效的營養藥品?比如靈芝孢子,或者冬蟲夏草?

這一類考題,我們每天面對,不下幾百次地捫心自問。

這簡直太像一份生命的試卷了。每一道都是必答題。你可以回答「是」或者「否」。——聽從醫生的勸告,或者追隨自己的意願。只不過判官最終給予你的裁決將不是「對」或「錯」,而是「生」或「死」,抑或「生不如死」。

醫生有許多話很權威,也很有意義。不過,我還注意到,醫生也有很多話並沒有真正的價值。這些話里傳達的信息常常引起我們過分的依賴,甚至誤導了我們的注意力,以至朝着一個錯誤方向走去,而我們卻還以為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舉個最常見的例子,你聽了醫生的勸告,迫不及待地想要切除自己身上的腫瘤,於是努力打探最好的醫院,尋覓最好的外科醫生。為了確保手術成功,你輾轉聯絡熟人,不惜額外花費數額龐大的金錢。終於,一切安排妥當,你被推進手術室,然後,醫生宣佈手術成功,你和你的家人皆大歡喜,都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你也許從來沒有想過,你是不是真的應當做這次手術呢?如果沒有這次手術,結局究竟是更好還是更糟呢?

在經過一番求醫問診的經歷之後,我才知道,今天大多數醫生面對病人時,他們傾向於把自己說得無所不能,並且有意無意中給病人造成一個印象,如果不把你的金錢和生命交給他們,就將死路一條。當然他們是用另一個詞來表達這個意思的:「貽誤最佳治療時機」——這對病人和病人家屬來說,幾乎是個「殺手鐧」。

「最佳治療時機」當然重要,但是我卻相信,「正確的治療方向」更重要——也許比選擇一個具體的治療時機還重要。

我回想當初在「要不要手術」的問題上進退兩難的情形,如果聽從醫生建議,立即切除顱內腫瘤。那麼即使在最好的醫院裏,由最好的醫生操刀,完成一次最成功的手術,結果也只能是:

1,惡性腫瘤。全切除。造成部分腦損傷。

2,惡性腫瘤。部分切除。沒有損傷正常腦組織,但剩餘病灶仍會迅速長大。

3,良性腫瘤。全切除。沒有損傷正常腦組織,或者造成部分腦損傷。

無論哪一種結果,我都將慶幸自己經歷了一次成功的手術。我會對醫生千恩萬謝。我會說:「是手術挽救了我的生命。」也許還會以此鼓勵其他癌症患者勇敢地走向手術台。即使留下後遺症——眼斜嘴歪、吃飯拿不住筷子,走路不再像個健康人那樣腿腳利索,我也不會產生任何懷疑。

因為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如果不做手術,我的生命將會怎樣。

但是,由於我沒有聽從醫生勸告立即手術,所以有機會看到另一種結果。我已經跨過醫生所謂的「死亡預告期」,不僅什麼也沒有發生,而且我還能清晰地感到頭部病灶帶來的不適減輕了。不能說這是痊癒的跡象,但它已經證明——至少在我的病例中——所謂不立即鋸開腦袋就會延誤「最佳治療時機」的說法,其實只是醫生的錯誤判斷。

我並不一律地排斥手術(我很快就會提到,當大多數醫生都認定沒有必要實施開胸手術時,我堅決地選擇以手術方式切除左肺病灶)。我只是堅信,病人千差萬別,腫瘤的性質更是大相逕庭,一律選擇某些治療方式,或者一律拒絕,都有可能導致你走上錯誤的方向。

由於我家族中出了好幾個癌症病人,也由於身邊很多類似的故事,更因我本人的切身體驗,我漸漸意識到一件事:與癌症的較量是沒有後悔藥的,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滿盤皆輸,因之每一個決定都必須有足夠的理由,都必須是理性思考的結果,而不是衝動和盲從。

請記住,用我們的腦子救命,而不是用我們的腰包救命。

我拒絕了「控岩散」,這在當時讓好多朋友不解。有人覺得我是多慮了。曉東知道我的想法,也贊成我,可是總覺得在道義上有點虧欠「劉太醫」。

我聽從了「劉太醫」的一些話,卻不肯聽從他的另外一些話。接受了他的「牛筋湯」和「開胃湯」,卻不肯接受他的「控岩散」。這看上去的確有點怪。現在就讓我來解釋一下其中緣由,希望能夠讓我的病友們有所比照:

「劉太醫」曾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了我幫助,也的確有一些相當準確的預見。然而這一切都不能掩蓋他在誠信方面的問題。我面對的是個沒有合法行醫執照的人,還有一種未經生產許可的藥,對這種藥的成分我也完全不知。我在前邊已經說過,在這種情形下,我讓自己不犯錯誤的最後一道保障線,就是了解製作和使用它的人。當有明顯跡象表明這個人在說謊的時候,他的所謂「特效藥」當然是不值得信任的。

此外還有一個理由。這理由不是醫學的,而是邏輯的。我不懂醫學,但是我懂邏輯,所以,它在我這個醫學外行來看,分外有力。

「既然沒吃『控岩散』我的腦瘤也縮小了,」我對朋友說,「那我為什麼要吃『控岩散』呢?」

正因此,我謝絕了劉太醫的「控岩散」,如同謝絕了西醫專家們的「手術刀」。

從那時到今天,已經過去5年多了,我還好好地活着。顱內病灶仍然存在,但是已經縮小到連專家都很難找到,我的絕大部分不適的症狀也已經消除。

現在回想當初選擇,如果服用了「控岩散」,那麼我一定會相信,「控岩散」果真具有奇效。劉太醫的預言——「四年消除腫瘤」,也就神奇地「實現」。對於其他腫瘤病人來說,我會成為「控岩散」的一個有力的廣告牌。可是無論是我,還是其他任何人,都永遠不會知道,我的「腦瘤」終究會消失的,不吃「控岩散」也會消失,就像根本不必讓外科醫生鋸開腦袋一樣。

第4節少犯錯誤的10條原則

一位在美國生活的朋友來看我,我說起對醫生的種種期望和失望。他告訴我,在他們那裏,癌症患者通常都會有一個專門醫生,有人叫做「私人醫生」,有人叫做「家庭醫生」,有人叫做「醫療顧問」,其性質和作用都是類似的。這些醫生通常並不直接對病人採取治療措施,與任何醫院、醫生、治療方案以及藥物營銷也沒有利害關係。他們為病人匯集各種信息,推薦醫院和醫生,對來自醫生的所有診斷和建議做出評判,然後幫助病人制定一個儘可能全面、詳細和可以持續的治療計劃。

我從他的話中受到啟發,覺得自己也非常需要這樣一個醫生。不僅是我,恐怕每個癌症患者都需要這樣一個人。此人不僅醫術精湛,經驗豐富,而且還具有很高的做人的水準。善解人意,對病人有足夠的耐心,可以回答病人所遇到的所有問題,幫助病人選擇最好的治療方向。他並不直接為病人治病,但知道哪裏有最好的醫生,哪裏可以提供最好的治療。在他心裏,「最好的」不是「最昂貴的」,而是「最合適的」;不是「最有名的」,而是「最有效的」。最重要的是,他與任何醫療機構和醫學門派都沒有瓜葛,因此在向病人提供建議時絕不夾雜任何功利動機。

我一直期待這樣的「醫療顧問」出現,卻一再失望。有一天我向一位醫生提起這事。他笑了,好像我是痴人說夢。

在中國,如果你的親友中間碰巧有位醫生,他很有可能會為你到處搜集醫學信息,幫助你去聯絡醫院和尋找專家,還會給你很多建議。這是源於親情和友情,與職業無關。單單從職業立場來說,我怎麼也找不到這麼一種角色。最後,我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由於我們醫學領域的那些縱橫交錯的高牆深壑,即使是那些精通醫術、善解人意、超越功利去救死扶傷的醫生,也不會對自己專業範圍之外的事情發表意見。

儘管沒有「醫療顧問」,我們卻不能對面前的問題有絲毫怠慢。所幸記者職業的閱歷讓我養成觀察和辨識人的習慣。這幫助我認識了醫生的職業特點,和他們作為人的長處和短處,所謂「觀察和辨識」,包括察言觀色,也包括問詢和傾聽——不僅聽人家說什麼,也看人家怎麼說。肢體語言,尤其是那些一閃而過的細節,常常會暴露一個人的最真實的一面。如果一個醫生在你的CT片上看了不到兩分鐘就開始誇誇其談,那麼他極有可能是個自以為是和草率行事的人。如果一個醫生在你敘述病情時表現出心不在焉,不肯向你提出一個問題,甚至急於結束你的話,那麼你可以設想,他在心裏不是在考慮你的病,而是在嫌你浪費他的時間。如果一個醫生拐彎抹角地詢問你的收入和職業,那麼他多半具有過度治療和看人下菜碟的傾向。我們都知道沒有人是全能的,醫生也一樣。但是很少有醫生會在病人面前承認自己也有不懂的事情。如果一個醫生在回答你的問題時露出一絲猶豫,說了半天總是在問題的外圍兜圈子,眼神還會出現瞬間的漂移,下意識地躲閃你的目光,這時候你可以相信,他是談論一件他自己並不了解的事。

此前我們曾經提到,癌症患者的關鍵問題是,不要讓治療走上錯誤的道路。同時我們又不能指望哪一個醫生永遠正確,不犯錯誤。然而在我看來,最遺憾最叫人失望的還不是普遍存在着的誤診和誤治,而是那些我們千辛萬苦尋找、畢恭畢敬求教,並且寄予無限希望的醫生們,卻很容易地成了誘使我們犯錯誤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和曉東開始互相告誡,從現在起,再也不要被診斷結論牽着鼻子東奔西跑了。我的生命的天平,不應該隨着醫生的話搖擺不定。

於是我只好嘗試着給自己做「顧問」。

如果你把我的意思理解為「別聽醫生的」,那就錯了。我想說的是,對於醫生的話,一定要搞清楚什麼是該聽的,什麼是不該聽的。我希望能從醫生那裏學到儘可能多的對自己有用的東西,同時排除那些會誘使自己犯錯誤的東西。

如果我們不能迅速準確地確定自己應當做什麼,那麼至少應當確定自己不做什麼。

「不做什麼」的意思,就是不要讓自己做一些錯誤的事。

這是因為,在相當多的情況下,不是你的疾病讓你一步步走向死亡,而是你在疾病面前的一個又一個錯誤讓你走向死亡。

憑什麼不犯錯誤,或者少犯錯誤呢?

憑我給自己規定了10條原則:

1,不被醫生的話左右自己的心情--不論是樂觀的話還是悲觀的話。

2,儘可能仔細、客觀地體會自己身體的變化。有沒有新的不良感覺?老症狀是更嚴重了,還是減輕了?通過醫生的臨床檢查來驗證自己的感覺是否準確,並且把你自己的感覺與醫生的診斷加以對照。

3,記住每個醫生都有犯錯誤的可能,也會有失敗的病例。了解他的犯錯誤的概率,和了解他的成功概率同樣重要。通過直接觀察和間接調查,對醫生的醫術和醫德做出評估,以確定醫生的可信度。

4,儘可能全面地收集與自己疾病有關的信息。

5,把所有信息綜合在一起,判斷哪些是無關緊要的,哪些有可能是錯誤的,哪些是正確的。哪些事應當儘快去做,哪些事應當暫緩和等待,哪些事根本不能做。

6,對那些正面作用很小,副作用卻很大的治療措施,特別慎重。

7,對那些不能肯定有正面效果、卻肯定會帶來副作用的治療措施,更要慎重。

8,對那些有明顯或潛在利害關聯的醫生提出的治療建議,保持警惕。

9,對那些特別關心你的身份和錢包的醫生提出的治療建議,冷靜面對。

10,對那些名氣很大但卻過於自信輕率的醫生,切不可盲目追隨。

責任編輯: 宋雲  來源:凌志軍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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