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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羅錦:悔恨伴隨她的一生

作者:

一個小女孩為自己年幼冤枉了別人而悔恨一生,可是,在那犯罪的血跡灑滿全中國的土地上,有幾個人敢於亮出自己當時的煳塗與罪行?


●遇羅錦在德國家中。

這部美國電影,我兩年間看了兩次,都很感動,有刻骨銘心的感覺。

故事是講英國一個上流階層的富裕寧靜的家庭,主角是一位十二歲的小女孩瑞尼,她愛寫作編故事,愛幻想。一天,她從樓上的窗子裏往外看,無意中見到了她姐姐L與在她家做園丁短工掙錢、想大學畢業做律師的知識青年保博在水池邊,保博似乎在阻止她甚麽,而L立即脫了裙子就縱身往水池裏跳,這令瑞尼吃了一驚。在她那年紀——對許多事情看得並不很清楚很理解時,她便肯定保博在對姐姐做出甚麽不好的壞事;尤其是瑞尼噎對保博萌生了初戀的愛意,就更令她感到傷心失望。

十二歲小女孩犯了一個錯誤

正值夏季,她十七歲的表姐一家來這裏小住。表姐的父親開有巧克力工廠,早已是百萬富翁。瑞尼的長兄也帶來一位風流倜儻的青年朋友小住。即將步入成人年齡的表姐,一天哭着對瑞尼說男人如何壞,如何強迫她就範,並指着胳膊上的青跡給她看,但卻不說出是誰。瑞尼以為就是保博,便問:「對壞人該怎麽辦?」表姐猶豫一下,說:「應當告訴警察。」

一天已很晚了,她表姐失蹤,全家人在極大的院落四周呼喊找她。瑞尼也拿個手電筒四處尋找,在一荒草窩裏,她撞見一男人正與表姐野合。那男人立即提着褲子嚇跑了,黑暗中,看不清楚是誰,她問表姐他是誰,但表姐不說;瑞尼追問:「是保博嗎?是保博嗎?」表姐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點點頭。

一個文明之家發生這等有失體統之事,令家長們生氣。在瑞尼一再說親眼看見是保博之後,家長喊來了兩位警察。保博不在家,一會兒,保博肩扛一個,手拉一個五歲的雙胞胎小表弟,從外面遊玩歸來。瑞尼的姐姐對警察說保博無辜,但因為想給壞人以懲罰的瑞尼,一再對警察和家人說是她親眼所見,也再沒有人替保博辯護,或是有錢有勢的家長們,本來就不喜歡一個窮青年愛上這裏的誰,何況是亂來?於是警察帶走了保博。對於一個打不起官司的無辜青年,法院竟判他刑期三年半。

深愛他的L苦苦等着他。而保博認為自己一生的清白被冤枉地葬送,不想給L任何消息。 不久發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漸漸進入成人年齡的瑞尼,卻經常想起保博對她的好,他曾如何跳進河裏救過她的命,他如何令她感到親切。她和姐姐L一樣,去當救援傷兵的護士。但自保博被抓走,姐姐堅決不理睬妹妹。姐妹倆的工作地點也不在一處。 在生活的磨練中,瑞尼漸漸悟出自己少年時對保博的做法不對,因為她並沒看真確,也漸漸理解了姐姐與保博的愛情。但無論她怎樣努力寫信與姐姐聯繫,L都不理睬她。

她被年幼時的錯誤折磨了一生

直到有一天,她從報紙上見到了表姐要結婚的消息,瑞尼想知道是誰與擁有幾百萬財產的表姐結婚,在她未被邀請的情況下,竟自去了教堂,才意外地見到表姐的丈夫就是過去與他表姐偷情、她兄長帶來的那位風流青年。

瑞尼才更加確定:過去表姐對自己隱瞞實情,而自己犯了一個多麽不可饒恕的錯誤!她要急於和姐姐表白⋯⋯

影片的感人之處就在這裏:「對自己所犯錯誤的正視與勇氣。」

瑞尼被自己的錯誤整整折磨了一生。她並沒有因為自己是不諳事的少年而原諒自己。至於在戰爭時期,參軍入伍的保博如何出生入死;瑞尼與姐姐如何在護理傷員時的所見所為都不必說。恰恰是與在家裏養尊處優完全不同的生活,才使得瑞尼更為反思自己。

影片一晃,到了瑞尼七十幾歲,因她的新書問世,電視台的記者來採訪她。她的新書就是敘述此部影片所講述的故事。她對記者說:其實,真實的生活裏,並不是書裏那種美好的令人滿意的結局,而是另一樣——在躲避飛機轟炸、十分潮濕陰冷的法國地下防空洞裏,重病中的保博懷揣着L的一沓信件和明信片,在萬分思念她、思念家鄉的昏迷中去世。在他家鄉英國的又一個防空洞裏,L與許多傷員一起橫七豎八地躺在水泥地上。突然,地面上,被炸彈炸壞了的巨大自來水水管崩裂,水像山洪暴發般地洶湧灌入防空洞,L與所有的人都被淹死⋯⋯

中國有誰那樣承認自己的錯誤?

但,為甚麽作者瑞尼卻寫成另一樣?——保博並沒死,而是作為在法國死裏逃生的戰士,回到英國與L同居。瑞尼終於來到姐姐簡陋的小屋裏,向姐姐與保博承認自己以前的嚴重錯誤,保博無情地憤怒地責備了她。瑞尼表示一定去警察局為他澄清事實。保博與姐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蔚藍的一望無際的海邊, 他倆快樂地散步歡笑,享受着人間的美好與海邊清新的風⋯⋯

是的,這美好的結尾,就是瑞尼一生對自己的懺悔和希望。她不甘心讓保博和姐姐那樣死去。保博對她的譴責就是她所希望聽到的譴責;保博讓他去警察局澄清正是她一心要做的事;保博與她姐姐的愛情深摯長久也正是她所希望和祝福的——正是通過她的幻想,讓讀者與觀者見到了她對自己所犯錯誤的正視與勇氣,以及她那善良無私的心願,令每個人感動!不僅不再譴責她,反而體會到的是瑞尼那顆心靈的純潔與高尚!

對比中國人的所做所為,實在是天地之別。在幾十年中,在犯罪歷史的血跡灑滿全國的苦難土地上,有幾個人敢於亮出自己當時的煳塗與罪行?有幾個人敢於不把自己寫成高大全?有幾個人不想隱瞞任何事實地寫書和講話?

然而一個人是否能做到敢於正視自己,是否把寫和說看成一面照耀自己心靈的鏡子,是與一個人的知識與修養成正比的。像遇羅克那樣讀萬卷書、獨立思考、每天「吾日三省吾身」認真記日記亮私的人,儘管如鳳毛麟角,但確實是存在的!他的不朽也正在這裏!

(二○一二年八月十八日於德國)

責任編輯: 吳量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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