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如意姑娘
貝如意姑娘(Miss Susan Rowena Bird),很平凡,平凡到百度上沒有她的詞條,能查到的資料也很少。扒拉庚子之亂的史料,也只能零零星星找到關於她的一兩行字,有些信息似乎還不怎麼可靠,比如,多篇文章說,貝姑娘遇難之時懷着五個月的身孕,被人剖開了肚子來查驗,胎兒是男還是女,就可能是移花接木的「動人」情節。我找不到貝姑娘結婚的信息,再說,如果貝姑娘結婚了,她應該被稱為夫人或太太。
有限的資料表明,貝姑娘1865年7月31日出生於美國伊利諾州三歐窩鎮,12歲時,父親去世,19歲時,隨母親移居俄亥俄州的歐伯林鎮。貝姑娘學歷並不高,歐伯林附屬中學畢業之後,因嚮往海外傳教,又上了兩年針對女傳教士的專科,就於1890年接受公理會的派遣,來到了中國山西太谷。
貝姑娘來到太谷的那一年25歲。從照片來看,貝姑娘很漂亮。漂亮姑娘身上,容易發生愛情故事。如果貝姑娘經歷非同尋常,會有人給她寫傳記,記下她一生的點點滴滴,包括她愛過誰,誰又愛過她。因為太普通,她一生的故事,無論精彩還是不怎麼精彩,都沒人在意,消失在歷史煙雲中。
庚子之亂中迸濺的血,早已沒有痕跡。貝姑娘的喋血之處,人們寧願忘記,不然,房子會賣不起好價錢。
貝姑娘至今還偶爾被人提起,是因為孔祥熙的傳記中,隱隱約約,有她的影子。
太谷宣教站辦了所福音學校,貝姑娘是福音學校的數學老師,孔祥熙是她最青睞的學生。
孔祥熙是孔子第75代裔孫,父親孔繁慈是個秀才。孔家本來很闊氣,只因孔繁慈好抽鴉片,抽破落了。孔繁慈抽鴉片抽敗了家,不怨自己定力差,只恨洋人輸入的鴉片太害人,路過教堂就要朝地上吐口水。
按說,孔繁慈唯一的兒子孔祥熙只能讀聖賢書,金榜題名天下知,可是,出了點小問題。孔祥熙9歲那年得痄瘡(蛤蟆瘟),遠近老中醫都拿他沒辦法,眼看着兒子的腮幫子要潰爛穿孔,孔繁慈只好帶兒子去洋人的洋醫院試一試。不承想,洋醫生還真是有兩手,往孔祥熙的屁股上扎幾針,居然治好了他臉上的病。從此,孔繁慈經過教堂,就不再吐口水了。
第二年,福音學校招生之時,孔祥熙就要去讀書。孔繁慈雖然不對教堂吐口水了,對洋人卻還是心存芥蒂,不想兒子讀洋人的書。無奈,兒子執意要去,他又拗不過,只好答應,同時跟兒子約定,可以讀洋書,不可以信洋教。
孔祥熙天生會讀書,數學成績尤其好,沒有他做不出來的難題。貝姑娘特別喜歡他,得知他7歲就沒娘,更是憐惜,看他衣服破了就給他補,還順手往他口袋裏塞糖果。孔祥熙從貝姑娘那兒體會到了母愛的溫暖,就不顧自己和父親的約定,也不管自己還未成年,12歲就瞞着父親,求貝姑娘給自己施洗,成了基督徒。
1895年,孔祥熙從福音學校畢業後,貝姑娘又資助他到通州入讀教會學校潞河書院。
基督徒講究「愛人如己」,貝姑娘愛孔祥熙,勝過愛自己。孔祥熙到北京讀書以後,貝姑娘還惦記他,有了從美國來的好吃的,自己捨不得吃,攢着給他回來吃。孔祥熙每次回太谷,也必先去教堂找貝姑娘,視她為姐姐,又像是媽媽。
1900年,華北大旱,人們傳說,是洋鬼子閉住了天眼,只有滅掉洋人,天才能開眼。5月初,義和團進入北京,颳起打教滅洋風,你插一支鋼筆走在大街上,都可能被當成二毛子滅掉。5月21日,潞河書院提前放暑假,孔祥熙洋書都不敢帶一本,踏上了回鄉之路。路過保定,順便拜訪了畢得經牧師。
孔祥熙回到太谷,才發現太谷也不平安,也有了義和團壇口。孔祥熙向貝姑娘說起北京的情況,勸他們避一避鋒芒,最好是暫時撤到南方去。此時,想撤也撤不了,山高水遠,誰也不知道路上會發生什麼。
孔祥熙就向叔叔借了一把手槍,別在身上,天天到教堂去,貝姑娘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形勢越來越嚴峻,保定的畢得經牧師寫信告訴孔祥熙,潞河書院已被燒毀(寫完此信的第二天,畢得經牧師遇害)。
太谷人都知道,孔祥熙讀洋書、信洋教,孔繁慈知道兒子也不安全,把他鎖在家裏,不讓他東跑西跑。
7月9日,山西巡撫毓賢開殺戒,在巡撫衙門處決洋人46名。
7月14日,孔祥熙從家裏跑出來,又跑去教堂。
貝姑娘知道,義和團遲早要殺到教堂來,孔祥熙保護不了教堂,教堂也保護不了他,勸他趕緊躲到鄉下去。孔祥熙不好意思丟下貝姑娘獨自去逃命。貝姑娘就給了他一個藉口,交給他幾封信,讓他寄出去,還有一包文件、日記什麼的,讓他找地方藏起來。孔祥熙就與貝姑娘揮淚而別,系上貝姑娘送給他的內藏銀元的腰帶,坐上一輛拉糞的馬車,跑到祁縣張堡躲了起來。
孔祥熙寄出去的信,有一封是貝姑娘寫給弟弟的,裏面有一段話,成了廣為流傳的貝姑娘遺言:「昨夜,我們以為尚存一線生機,真想往山上跑,但權衡到拳民、盜賊和四伏的危機,風險實在太大,我們還能做什麼呢?假如你我從此訣別,請記住,我沒有後悔到中國來。神是知道的,究竟我曾否為他找回一個失喪的靈魂?我們為祂而來,也為祂而去,我所最親愛的,再會吧!」
7月31日中午,殺聲四起,義和團終於來了。太谷教堂被焚毀,貝姑娘等6名美國傳教士遇難,同時被殺的還有20多名中國信眾。這一天,是貝如意姑娘的35歲生日。
庚子事件中,在山西殉道的傳教士共191名,死了多少中國信眾,無人統計,有人說一兩萬,也有人說三四萬。
動亂之後,孔祥熙積極參與處理教案善後事宜。
1901年秋天,孔祥熙被公理會送去美國俄亥俄州,入讀歐伯林大學。俄亥俄是貝姑娘的家鄉,歐伯林是貝姑娘讀過的大學。
1907年,孔祥熙獲碩士學位。在畢業典禮上,眾人募集了一筆錢,讓孔祥熙回太谷為庚子年的殉難傳教士建一座紀念堂。那一刻,孔祥熙想起了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1902年,因為李提摩太的倡議,用庚子賠款建起了山西大學。孔祥熙脫口而出:「建學校,開民智,是殉難傳教士最好的紀念堂!」大家都說好,成立「銘賢社」,又募集了更多的錢。
孔祥熙回太谷創辦了銘賢學校(英文名「山西歐伯林紀念學校」,如今已演變成為山西農業大學),銘賢校歌頭幾句是:「高山仰止,太行東延,成仁取義,銘我前賢。」
後來,貝姑娘看重的數學奇才孔祥熙,娶了宋氏三姐妹中的宋靄齡,成了孫中山和蔣介石的連襟,做了民國財政部長。出自銘賢學校的人才,是孔祥熙最靠得住的政治力量,江湖人稱「銘賢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