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後,唐朝已被逼入「府庫耗竭」「禁軍微弱」的窘境,但經過第五琦、劉晏、楊炎等理財大師的努力,到唐德宗即位之初的建中元年(780),國庫稅收已達1305萬貫斛。除正常歲入外,每年還有高達700萬貫斛的鹽利稅收。
相比其父唐代宗在位初年,國庫收入增長了數倍。
這些錢,足以讓唐德宗的腰杆變硬——他毫無顧忌地開始了「削藩」戰爭。
他要大幹一場。但歷史卻讓這句話變成了被動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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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後,唐朝為求苟安,「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將」,導致安史叛將借協助朝廷平叛之功,擁兵自重,割據一方。長期游離於中央的河朔四鎮(成德、魏博、平盧、盧龍)節度使,就是這樣的典型例子。
作為一位曾帶兵討伐過「安史之亂」的天子,唐德宗很早就意識到藩鎮割據對中央集權統治的威脅。自即位起,他就致力於「削藩」,甚至不惜以戰爭的手段,從藩鎮節度使手中奪回曾經屬於大唐天子的無上統治權。
建中二年(781)正月,成德節度使李寶臣病死,其子李惟岳懇請朝廷准其襲父所職,繼續管理藩鎮。李寶臣早年曾受安祿山賞識,收為義子,作戰十分勇猛。後來,他看安史之勢已去,才與田承嗣、李懷仙等叛將投唐。
面對這種一向不服朝廷管教的藩鎮,中唐的朝廷為保和平,一般都會派出使臣優加撫恤,並順水推舟答應其子的請求。可唐德宗這次鐵了心要死磕到底,李惟岳的奏報一遞上來,他就當即批覆,令李寶臣部將張孝忠暫代成德節度使,命李惟岳隻身與朝廷使臣一起回長安聽候任命。
▲唐德宗畫像。圖源:網絡
李惟岳深知,只要入朝,這塊祖傳的地盤就不是他的了。所以,在使臣還未抵達前,李惟岳就授意麾下將領聯名上奏,向唐德宗施加壓力,逼迫朝廷同意讓其子承父業。
對此,唐德宗充耳不聞,同時敕令朝廷嚴禁賜給李惟岳代表節度使身份的旌節。
唐德宗一反常態的操作,不但使成德軍鎮與朝廷愈發疏遠,更讓魏博軍節度使田悅(田承嗣侄子)和平盧節度使李正己等人深感惶恐。
河朔四鎮平日雖常有摩擦,但從根源上而論,他們都是棄暗投明的安史叛將,與李寶臣、李惟岳父子的出身,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朝廷當下如此「薄待」李惟岳,他們也非常擔心,河朔四鎮的好日子快到頭了。為了保命,他們聯絡了同樣想造反的山南東道節度使梁崇義,「潛謀勒兵拒命」,表達對朝廷的不滿。
唐德宗看到魏博、平盧等鎮的態度後不為所動,並公開表示,李惟岳等有心違抗朝廷禁令,即便今日無事,日後也必反!
既然大唐天子的姿態如此決絕,李惟岳、田悅、李正己、梁崇義也知再無商量餘地,於是果斷髮起「四鎮之亂」。天下再度深陷戰火。
▲晚唐藩鎮圖。圖源:最愛歷史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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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朔四鎮反了仨,還搭上個山南東道節度使梁崇義,南北戰線同時開火,唐德宗自然不敢怠慢,抓緊調度手上兵力。
李惟岳等四鎮宣佈造反的次日,唐德宗就別分宋、亳、潁三州為宣武軍,以宋州(今河南商丘)刺史劉洽為帥。緊接着,又令當時的東都留守路嗣恭出任河陽節度使,並令宣武、河陽隸屬永平軍,做好北線戰場的軍事防務,以拒李正己。
面對唐德宗的安排,李正己與梁崇義聯手,出兵扼守徐州、渦口(今安徽懷遠縣淮河入口)一帶,切斷朝廷的江淮漕運,逼迫唐德宗收手。而遠在河朔道的魏博軍節度使田悅,則利用自家的地盤之便,先命兵馬使孟佑率五千步騎北上增援李惟岳,再親率數萬大軍據守邯鄲,以阻斷朝廷大軍北上之路。
「四鎮」來勢洶洶,但彼此之間實力懸殊。以山南東道的梁崇義為例,當時他所佔據的荊襄七州素以「地最褊,兵最少,法令最理,禮貌最恭」聞名。說白了,他手底下兵力薄弱,荊襄之地的兵民風俗也不如齊魯、河北大地的藩鎮兇悍。因此,「四鎮」亂起之初,梁崇義部下就諫言其不如入朝請罪,免遭禍害。但梁崇義鐵了心要造反——他曾經敬重的「老領導」來瑱就是得罪了皇帝和宦官,最後死於屈辱。所以,即便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他還是決定「益修武備」,反叛朝廷。
梁崇義的一意孤行,卻讓淮西節度使李希烈欣喜若狂。
李希烈素與梁崇義有仇。他為人殘暴,也有獨霸荊襄、割據一方的想法。早在「四鎮」亂起前,他就多次向唐德宗建議剿滅梁崇義,但唐德宗沒有答應他的請命。眼下,唐德宗便讓李希烈奉詔討伐梁崇義。
於是,李希烈對梁崇義發動總攻。經過淮西軍多次衝殺,梁崇義走投無路,所佔地盤也僅剩孤城襄陽。梁崇義萬念俱灰,只能抱着老婆孩子投井自殺,先於河朔三鎮下線。
梁崇義死後,早就垂涎荊襄之地的李希烈便鳩佔鵲巢了。唐德宗只能另派工部尚書李承出任山南東道節度使,接管襄陽,並驅逐李希烈。
李希烈替朝廷討伐梁崇義本就存有私心,但打完仗後,朝廷非但不論功行賞,還派人將他趕走,這讓其憤恨不已。鑑於自己在荊襄一帶的地基尚不穩固,他只好撤兵蔡州,養精蓄銳去了。
▲襄陽古城震華門城樓。圖源:圖蟲創意
「四鎮」兵分南北,田悅、李惟岳等人根本無暇顧及梁崇義、李希烈與朝廷的齟齬。
與梁崇義的境況類似,李惟岳也有一個「內部敵人」,此人正是范陽節度使朱滔。本來河朔藩鎮該同穿一條褲子的,但在唐代宗年間,魏博節度使田承嗣謀反,誘使李寶臣謀取范陽,差點害死了朱滔。此事過後,朱滔就發誓與李寶臣一家勢不兩立。如今,李惟岳造反,朱滔當然也想報一箭之仇。
儘管李惟岳不得人心,但他手底下還有李寶臣生前安排的大將張孝忠。
張孝忠在軍中以勇武聞名,曾長期擔負防禦范陽的重任。因此,朱滔十分忌憚他。李寶臣臨死前,為了兒子李惟岳能夠順利接班,曾殺過一批成德宿將。朱滔便以此為突破口,對張孝忠發起「心理戰」。在朱滔「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操作下,張孝忠陣前倒戈,答應了朱滔的請求,向朝廷奉表投降。此舉在成德軍中引起軒然大波。不久,成德軍大將王武俊也倒戈弒主,在陣前縊殺李惟岳,傳首京師。
此時,「四鎮」僅剩田悅、李正己還有幾分實力。但,李正己年事已高,聯合梁崇義封鎖江淮後不久,便一命嗚呼了。他的兒子李納借鑑李惟岳的經驗,也給自己整了一出自立鬧劇,結果卻遭到部將田庭玠、邵真、谷從政、李洧、田昂、劉怦等人反對。李洧是李納的伯父,向來忠於朝廷。李納請旨自立,李洧便投降唐朝,並引來唐軍對抗李納。李納不敵,四鎮中就僅剩田悅一人了。
田悅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去。為了儘快平息內亂,唐德宗一邊急調京西藩鎮的防秋兵入關,一邊催促名將李晟率神策禁軍趕赴前線,與馬燧、李抱真等東路藩鎮合兵一處,討賊定國。在多路大軍的圍攻下,魏博軍大勢已去,田悅被打到差點尋了短見,最後只能率殘部退居魏州(今河北大名)自保,以求他日東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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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短暫恢復了和平,唐德宗不免有些自傲,他認為自己是有能力中興大唐的。然而,接下來的事態發展遠遠出乎他的意料。
「四鎮」之亂停火後,原河朔四鎮均衡的局面被打破。按照戰前約定,原河朔藩鎮內成德軍統轄的恆(今河北正定)、定(今河北定州)、易(今河北易縣)、趙(今河北趙縣)、深(今河北深州)、冀(今河北冀州)、滄(今河北滄州)七州之地需要重新分配。
開戰前,為了讓朱滔等人死心塌地為朝廷賣命,唐德宗曾許諾稱,援戰藩鎮凡在戰鬥中獲取的成德軍轄地,戰後均可歸收復的藩鎮所有。可是戰後,當參戰的藩鎮開始瓜分成德軍地盤時,唐德宗卻又以朝廷的名義,將成德軍轄地收歸國有,統一分配。
根據朝廷的統一部署,唐德宗將定、易、滄三州切割出來,分給了張孝忠,並任命他為新的義武軍節度使。而捕殺李惟岳的原成德軍大將王武俊則獲得了恆、冀二州。另外,王武俊曾經的部下、成德軍大將康日知因勸王武俊獻城反正,也獲得深、趙二州地盤。至於朱滔,唐德宗則把原先從李正己、李納處奪回來的德州(今山東陵縣)、棣州(今山東惠民)分給了他,其餘全歸唐朝中央所有。
要知道,朱滔所居的范陽與德、棣二州之間還隔着成德、魏博兩大藩鎮,唐德宗此舉即便是真心嘉獎,也難免讓人覺得有「畫大餅」之嫌。更要命的是,朝廷鈞令剛下達,王武俊就拒不奉詔。王武俊認為自己親手宰了李惟岳,功勞應在張孝忠之上。朝廷不能因為張孝忠「首義」,就對其厚加優待,封晉其為節度使。
唐德宗並沒有理會朱滔、王武俊等人的負面情緒。反而,以嘉獎有功人員的名義,命令王武俊調三千石軍糧給朱滔,再讓他從軍中調出五百匹良馬補充馬燧大軍。唐德宗的「居心叵測」,更使朱滔、王武俊相信朝廷志在削藩:如今滅了李惟岳,正好騰出手來對付他們。
王武俊、朱滔等人的搖擺,讓田悅看到了一絲希望。
田悅連夜派出密使前往朱滔陣前聯絡感情,並告知朱滔,要想保住自己的老巢,咱們藩鎮內部必須團結起來。否則,「今日破魏,則取燕、趙如牽轅下馬耳」。不僅如此,他還讓使者帶上貝州(今河北清河)的地圖,稱只要朱滔願意重修舊好,這塊地就無償贈送給他。
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朱滔、王武俊與田悅重新站到了同一戰線。建中三年(782)十一月,平叛的諸藩又成了叛亂的主力:朱滔自稱冀王,田悅自稱魏王,王武俊自稱趙王,李納自稱齊王。
天下騷動,遠在蔡州的李希烈也自立為天下都元帥、太尉、建興王,出兵襄城(今河南襄城),進逼洛陽,與北方諸藩遙相呼應。
▲洛陽城應天門夜景。圖源:圖蟲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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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火再燃,唐朝賴以生存的經濟命脈——江淮漕運又被截斷,唐德宗能想到的續命辦法,唯有改革經濟,開源節流。然而,這位自詡強明的天子,又昏招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