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派主流意見認為,保守主義既非宗教,亦非意識形態,並無《聖經》或者《資本論》可充教條之用。就保守主義信念可能的定義而言,其主要原則均來自過去兩個世紀裏,保守派作家與公眾人物公開表達過的看法。本人先就這個一般性主題做一番拋磚引玉的評論,然後將列出十條這樣的保守主義原則。
多數時候也許最好把conservative(註:該詞可根據上下文分別譯為保守的、保守主義的、保守派的或者保守人士)當作一個形容詞來用。因為並不存在什麼模範保守派,況且保守主義是意識形態的否定面:它是一種心智狀態,一種性格類型,和一種看待公民社會秩序的方式。
我們稱為保守主義的態度由一個情感集合,而非一個意識形態教條體系來維繫。一名保守派實際上差不多可以被定義為一個自認為是它的人。保守主義運動或者保守派主流意見可以在眾多主題上容納豐富多彩的觀點,不存在什麼保守主義信條的《立誓法》(註:英國於1673年頒佈的法律,要求公職人員必須信奉英國新教)或者《三十九條信綱》(註:英國聖公會於16世紀起草的一套教義)。
本質上看,保守的人只是一個發現永久事物比"混亂與長夜"(註:引自彌爾頓的《失樂園》)更加令人愉悅的人。(但是保守派,還有伯克,都知道良性的"變化是我們的保存手段"。)保守派說,一個人經驗的歷史延續性給政策提供的指南,遠勝過咖啡館哲學家們的抽象設計。不過當然啦,保守主義信念並不局限於這種一般的態度。
擬訂一份條理分明的保守主義確信目錄是不可能之事;不過我來給你們提供十條概括性的一般原則吧;可以這麼說,多數保守派會贊同這些箴言的大部分。我在《保守主義心智》這本書的各種版本裏,列舉過一些保守主義思想的準則–不同版本之間略有差異;也在《保守主義袖珍讀本》這本選集裏,給出過這個主題上的各種變體。現在我給你們提供一份保守主義假設的概述,與這兩本書里的準則均有所不同。總之,保守主義觀點可以找到的表達方式多彩多姿,這一點本身便證明,保守主義並非一成不變的意識形態。保守派在一個特定時期內強調什麼樣的特殊原則,會隨環境的不同和該時代的需要而發生變化。以下十條信念反應的是當今美國保守派關注的重點。
第一條,保守派相信存在一種持久性的道德秩序。這一秩序為人而造,而人亦為它而造:人性是一個恆量,而道德真理永世不滅。
秩序這個詞表示和諧。秩序存在兩種,或者說兩個方面:心靈的內在秩序,和聯合體commonwealth的外在秩序。這種學說是柏拉圖在25個世紀以前教過的,不過現如今哪怕受過教育的人也發覺它難以理解。自保守派變成一個政治術語以後,秩序問題便成為他們的首要關注點。
我們這個20世紀的世界經受過道德秩序信仰崩潰帶來的醜陋後果。本世紀一些偉大國家的毀滅,和希臘在基督以前的5個世紀裏發生的暴行和災難一樣,向我們展示了許多社會掉進的深坑,它們誤把精打細算的自私自利,當成舊式道德秩序討人歡心的替代品。
自由派知識分子一直在講,保守派相信一切社會問題在其核心處,都是個人道德問題。這個說法理解到位,千真萬確。一個人民由信念治理的社會,他們相信一個持久性的道德秩序,一個人民由強烈的是非感,由個人對正義和榮譽的確信支配的社會,會是一個良善社會–無論它使用什麼樣的政治機器;而一個人民在道德上隨波逐流,對諸多規範一無所知,專心致力於欲望滿足感的社會,會是一個不良社會–不管有多少人投票,也不管它的正式憲法有可能多麼自由。
第二條,保守派秉守習俗custom、慣例convention和延續性。正是古老的習俗才促成人們和平地生活在一起;習俗破壞者所摧毀的超過他們所了解的,或者所期盼的。正是通過慣例–一個在我們時代遭到廣泛濫用的詞語–我們才能想方設法避免有關權利和義務的無休止爭論:根本上講,法律是一個慣例的集合。延續性是代際的連接手段;它對社會的重要性不亞於對個人的;離開了它,生命便毫無意義。在大功告成的革命者抹去舊有習俗,嘲弄古老慣例,打破社會制度的延續性時–嘿,他們很快便發現建立全新習俗、慣例和延續性的必要性;可是這一過程苦不堪言,蝸行牛步;比起激進派滿懷建設人間天堂的激情而推翻的舊秩序,姍姍來遲的新社會秩序興許更糟糕。
保守派之所以擁戴習俗、慣例和延續性,是因為他們喜歡自己熟悉的魔鬼多過不認識的。他們相信,秩序、公正和自由是一件長期社會經驗形成的人為產物,是數世紀考驗、反思和犧牲的結晶。因此,社會機體是一種形式的精神公司,與教會形成對照;它甚至可以被稱為一個心靈社區。人類社會不是一台用機械方式加以對待的機器。一個社會的延續性和生命線不得被打斷。伯克提醒審慎改變的必要性,他的話被保守派牢記在心。不過他們爭辯道,必要的改變應當循序漸進,對症下藥,切忌一夜之間掃除一切舊有利益。
第三條,保守派信賴可被稱為約定俗成prescription的原則。他們覺得現代人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侏儒,看得比自己祖輩遠,僅僅因為有那些時代超前者的偉岸身軀。因此保守派反覆強調約定俗成的重要性–亦即採用古法建成的東西,以免人的心智走火入魔。存在許多主要在古代獲得正式認可的權利–通常包括財產權。同樣地,我們的道德大部分也是約定俗成的。保守派爭辯道,我們現代人不太可能在道德或者政治或者品味上有什麼全新發現。根據個人判斷和理性來權衡每一個短期問題乃危險舉動。伯克宣稱,個人是愚蠢的,然而物種是聰慧的。政治上明智的做法是遵循先例、準則乃至成見,因為人類神乎其神的融會貫通能力,讓他們獲得一種約定俗成的智慧,其偉大性遠超乎任何坐井觀天的個人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