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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餓死了她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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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好,咱不認識字,農民嘛,受罪哩。我是老大,家裏呆不住,吃不上。

依:你是哪一年來陝西的?

李:五八年!五八年的八月來的。

依:是你自己跑?還是別人領你來的?

李:這裏去了人把我領過來的,不是人販子,是這裏人去做生意的人,落戶在咱那裏了,說給我的老漢(土語:丈夫)問個親事,就讓我過來。

依:來時候你多大了?

李:我也就是個二十歲的樣子。

依:你來你爸你媽同意你來嗎?

李:我爸我媽不願意,那個來領我的人說:「你媽不願意,咱就把這事情退了,你就在家裏,不去陝西了。」陝西這邊的人又傳話:「咱都是說好的,你去了能回來,坐車便宜得很,坐一天車就到家裏了。」人家這麼一說,我又跟上過來了。

依:你就敢跟上人家來?你不害怕?

李:人家把我送過來,帶過來。我在武都還有一個娃,我又回去看了娃幾回。以後娃大了,我來以後又生了一個男娃一個女娃。我甘肅那個兒子的兒子都有孫子了,我都有重孫子了。重孫子。

依:你來陝西以後生活這麼樣?

李:我來了,沒有戶口,沒有口糧。咱山區人不會紡線,不會織布,我就先借了一個單子賣了,到北山里換糧食拿回來吃。我再給人家做啥活還上,人家就准我吃飯。我們兄弟五個,老大家的婆娘不會織布,我大(公公)把糧食換回來就不讓她吃,她有三四個娃哩,不讓他們一家子吃飯。我大坐個板凳在鍋灶前,對幾個娃娃說:「你不准拿饃,你不能吃。這裏沒有你家的糧,你吃不成。」等我阿公到地里幹活去了,就偷着趕緊吃。就是我男人的大家娃把他大叫爺哩,他還不給娃吃飯。生活緊張,他就說:「別的女人織布哩,你咋不織布?你吃啥?」咱這裏的人也沒有吃的,把衣服、布都拿到北山里換些糧食,換些雜糧回來度荒苞谷、豆子。

依:那些娃娃偷着吃嗎?

李:等我阿公不在家的生活,大媳婦趕緊和一塊面,火一燒烙一個大餅子,鎖在柜子裏頭,哈哈哈,他們娘們幾個半夜偷偷吃,不讓他爺看着。我們這個村子有個女人,自己烙一個餅子,從窗戶里扔到炕上,放進自己房子,誰都看不見,自己一個人偷着吃。我老家武都可憐,人沒有吃的,我來了下地幹活,想給老家寄去點糧票。我們這裏媳婦子多,人家不准我寄,我老漢就偷着寄,寄糧票還要寄去全國統一糧票。陝西糧票到甘肅還用不成,我去換全國糧票,還要給人家提上二斤油。沒有這兩斤油,人家就不給你換。一個農民家庭一年吃不上二斤油!

依:你來給你分地嗎?

李:地不給分,就照顧一點糧食,還有點紅薯吃。咱甘肅餓死的人多,陝西很少聽說餓死的人。那一年甘肅來人查人口,又讓我回去,我回去辦戶口,要一百多里路哩,坐車去辦戶口。跑了幾次才辦好。我老漢是復員軍人,當過解放軍,還照顧些。沒有趕我回去,沒有戶口就讓回去。我早就有戶口了。

依:你有幾個娃?

李:一個男娃,一個女娃,我來都五十五年了。等秋收了,我讓我的大孫子再帶我回去一次,就這最後一次了,我再不回去了。我回娘家在西安坐車,高速三路,鑽好多個洞子,到天亮就到甘肅了。到月牙下車就是汽車站,我下車搭汽車,加夜班。下了汽車我往上走,坐去炭城去的車,去炭城的車路過我家,有個白門江河。下了車,我走過橋就到家了。

後記:老伴去世了,李桂蘭一個人住在破舊的老屋。破鍋爛灶的,蒼蠅蚊子亂飛……是她害怕媳婦嗎?不願意和兒孫生活在一起嗎?因為來了幾個逃荒姐妹,我不好多問老人她在甘肅的婚姻、丈夫、兒子的詳細情況。人說話聲音宏亮,性格倔強,對幾個逃荒姐妹說話毫不客氣,也不願意讓我給照張相。她快八十歲了,說還想回去看最後一次,是想看看當年留在甘肅的兒子和她的孫子嗎?看看自己離別五十多年的老家嗎?

《記憶》2015年11月30日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記憶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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