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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紅色娘子軍們:出獄做妾被打成叛徒反革命特務

—紅色娘子軍原型人生:出獄後成地方鄉紳妾室《紅色娘子軍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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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銀幕上榮耀、神氣的娘子軍遮蔽了現實中困頓、柔弱、流離失守的女兵。舞台上「又紅又專」的娘子軍們,並不代表真實的人生,她們中因為曾經被國民黨俘虜或是嫁「錯」了人,在「文革」中被打為叛徒、反革命、特務的案例並不少見。厄運早在1949年後的土改、鎮反運動中就陸續降臨到一些人頭上。

出獄後,母親害怕女兒的經歷會拖累全家,將她許配給了國民黨的一個民團清鄉隊長劉恆應做妾,以尋求庇護,不顧對方身有殘疾且大女兒15歲。

由於阿爾茲海默症,盧業香的晚年墜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只有電視裏偶爾傳出的槍炮聲會讓她一個激靈「醒」過來,但更多時候,她只是在家中客廳的沙發上昏昏欲睡,要麼搬把椅子坐在屋檐下,雙眼茫然地望向遠處。

盧業香今年100歲。她的兒子翁祚雄說,母親前兩年還能在家人的攙扶下走標準的行軍步。她擺起手臂時,左手殘缺的中指格外明顯,那是70年前的熱血戰場留給她的殘酷印記。

4月19日,這位中國最後的紅色娘子軍戰士於海南瓊海的家中病逝。盧業香曾是娘子軍二連二排二班的班長。在知情者的描述里,她是第一個把耳環摘下來扔掉的女兵,曾赤手空拳俘虜過國民黨的兩名團丁。她的離世,意味着中共歷史上第一支成建制的婦女武裝徹底謝幕。

海南省瓊海市陽江鎮文化站原站長龐啟江自幼成長在娘子軍的誕生地,為了還原和記錄她們的命運沉浮,14年來他走遍了瓊海。崎嶇的路途上,迷路、體力透支、摩托車發生故障都是常事,甚至他還「被狗咬了6次」。

在打撈娘子軍歷史的同時,近年來他還多了一項工作,即為新逝的娘子軍戰士舉辦追悼儀式。「盧業香的追悼詞就是我寫的。」龐啟江告訴《博客天下》。不過由於家裏正在修繕房屋,出於當地的風俗習慣,他沒有出現在盧業香的追悼會現場。

作為一個戰鬥單位,紅色娘子軍僅存在500天即被國民黨軍隊打散,此後再沒有恢復編制。她們中除一部分人死於戰場、少數人被抓捕外,剩餘的人大都回歸了世俗生活,隱而不露。直到很多年後她們的故事被意外發現,相繼成為報告文學、電影、舞台劇的主角,人們才注意到這一群女兵的存在。

然而不管何種形式的文藝作品,都只濃墨重彩地渲染她們人生中的短短一瞬,即如何走上革命之路,而對她們放下槍後的遭遇及此後的漫長人生鮮有提及。由於被國民黨俘虜的經歷,或是嫁給了「政治不正確」的人,她們中的一部分人在1949年後的歷次政治運動中,跌入人生的低谷。

就在這些娘子軍戰士命運多舛的「文革」時期,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成為領導人招待外賓的必備劇目,還被指定為革命樣板戲,重新拍成了電影,在全國範圍內放映。這是兩組截然不同的畫面:舞台上,她們是革命的英雄;現實中,她們是革命的對象。

在那樣的年月,創作紅色娘子軍系列藝術作品的文藝工作者,也遭遇了不同程度的衝擊。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中女主角吳瓊花最早的扮演者白淑湘曾被扣上「破壞革命樣板戲」和「反革命」的帽子,一度被下放接受勞動改造;該劇編導、中央芭蕾舞團原團長李承祥則被打為「走資派」關進牛棚—後來掌權方考慮到還需要他飾演劇中反角「南霸天」,才恢復其工作。

現實中的原型與藝術形象的塑造者,兩個原本相去甚遠的群體,由此有了命運的交集—莫名其妙就一同成了階級敵人。他們是銀幕和舞台上光輝、英武、榮耀的紅色娘子軍的背面,歷史的陽光在這裏突然轉暗。

革命之路

紅色娘子軍最初在黨史中的記載只有30個字:「在中國工農紅軍瓊崖獨立師師部屬下有一個女兵連,全連有一百二十人。」

1956年,當時還是海南軍區政治部宣傳幹事的劉文韶在查閱資料時偶然看到這句話,覺得女兵連可能是一個值得深挖的題材。在徵求上級領導同意後,他開始四處尋訪倖存女兵及熟悉此事的紅軍老幹部。這段隱匿的歷史遂開始浮出水面。

紅色娘子軍成立於1931年5月,全稱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二獨立師第三團女子軍特務連」。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此前的女兵大多是衛生員或文工團演員,絕少擔任作戰任務,而女子軍特務連肩負的正是這一特殊使命。

在距離瓊海市西南陽江鎮中心約10里的深山裏,如今還保留着紅色娘子軍的成立舊址。據當年活躍在海南的武裝力量瓊崖縱隊原負責人馮白駒回憶,此前部隊上就有少數女兵,「為了喚起婦女覺醒,增加革命力量」,他們決定吸收更多普通婦女加入隊伍。

女子軍特務連的首任連長叫龐瓊花。為逃避父母為她定下的婚約,她在16歲時就參加了革命。1932年,一次肅反運動中,龐瓊花被懷疑為「托派分子」而遭撤職審查,隨後由馮增敏接任連長。同年,特務連擴建至兩個連,下轄4個排、12個班,共140餘名女戰士。

是年年底,在國民黨軍隊第四次「圍剿」之下,瓊崖(即現在的海南島)紅軍組織被迫化整為零,轉為地下鬥爭,女子特務連也因此解散。

在深入調查了這段歷史後,1957年,劉文韶寫出了報告文學《紅色娘子軍》。全文以馮增敏的回憶為視角,講述了特務連從成立到作戰再到解體的全過程。

在馮增敏的記憶里,特務連成立3個月後,開始投入戰鬥。沙帽嶺伏擊戰和火燒文市炮樓是娘子軍初亮相時打出的兩場漂亮戰役,前者活捉樂會縣「剿共總指揮」陳貴苑,後者生擒民團大隊長馮朝天,這兩人被認為是電影《紅色娘子軍》中反面角色「南霸天」的故事原型。

但戰爭也很快讓她們付出了代價。1932年夏,國民黨部隊派出了一個旅的兵力進攻中共瓊崖特委。為掩護領導機關和主力部隊撤退,女子連配合紅軍的一個營在馬鞍嶺進行阻擊。在堅守了3晝夜後,女子連彈藥瀕絕,最後把僅剩的幾十發子彈留給二班的10個女兵,其他人撤退。

一場殘酷的戰役就此發生。等馮增英帶着一個班回去接應時,二班的10位女戰士已全部犧牲。在被炮火犁過的山地上,她們緊握着槍把或拳頭橫七豎八地躺着,班長梁居梅的衣服被撕得稀爛。馮增英猜測,可能是國民黨發現她們是女兵後,雙方進行了一場激烈的近身搏鬥。

在之後的追剿中,女子連越走越散,馮增敏等9人為甩掉追兵,退進了原始森林。浩瀚的森林在提供庇護的同時,也將她們置入新的險境—為走出森林,她們餐風飲露,跋涉了七天七夜。其間,女戰士王運梅還生下一名男嬰,出世不到3天就夭折了。

女兵們重聚後面臨兩種選擇,要麼繼續和國民黨打游擊,要麼化整為零,等情況好轉後再回歸。馮增敏想到被殺害的兄長及被國民黨盯上的母親,覺得無家可歸,選擇留在山上繼續戰鬥,直至被捕。

馮增敏被抓前後,另外數名娘子軍成員相繼落到國民黨手中,包括首任連長龐瓊花、一連指導員王時香、二連連長黃墩英、二連指導員龐學蓮、二連二排排長王振梅、女戰士林尤新等。

龐瓊花被俘後的一張照片,曾刊登在1933年2月15日上海出版的《時代》畫報上。照片中,龐瓊花身穿淺色上衣,短髮,雙手被綁在背後,像在遊街。這次被捕前,她剛從紅軍的肅反監獄中被「無罪釋放」。

負責瓊崖「圍剿」工作的國民政府第一集團軍警衛旅旅長陳漢光對這些被俘的女戰士挨個提審,但收效甚微。1934年,陳漢光部奉命離瓊前,向第一集團軍總司令陳濟棠請示娘子軍的處置問題,陳濟棠復電:「審核該犯性情及其環境狀況,仍應施以感化處分。」

此後,馮增敏等8人被送往「廣州國民特別感化院」繼續關押。直到1937年抗戰爆發國共第二次合作後,她們才被放出。

不完美的婚姻

雖重獲自由,但一年多的硝煙考驗和5年的牢獄之災已為她們打下了深刻的烙印。馮增敏出獄後嫁給了一個農民,生有一女,後來丈夫病故,她將女兒寄養在親戚家,一個人又重返組織。

對戰爭心灰意冷的龐瓊花則選擇了一個文化人,過了幾年平靜日子。後來日軍打到她的家鄉,要求她丈夫出任維持會長。遭拒後,日軍將其殺害。不久,逃至深山的龐瓊花也命喪日軍之手,年僅31歲。

龐學蓮被捕前就已結婚,但她出獄後發現牙醫丈夫已另娶妻室。後來在丈夫的要求下,龐學蓮只能接受現實,與他們組成了特殊的一夫二妻家庭,直到她1999年去世。

王時香和黃墩英的命運更為曲折,失敗的婚姻選擇令她們的人生充滿悲劇色彩。龐啟江向《博客天下》表示,按照瓊海農村習俗,女孩很小就會被送往別人家裏當童養媳,15歲前要生孩子;25歲之後若還沒嫁人,就要在族譜上除名。而這些娘子軍被釋放時,她們中年齡最小的馮增敏都已經25歲,加上她們的特殊身份,很少有人願意娶她們。

另外,「女人上山是給共產黨當共婆」的傳言也讓她們難堪。於是國共合作後,這些身份和經歷特殊且年紀偏大的娘子軍嫁給國民黨人士或是地方鄉紳,成為一種可能。

王時香就是其中一例。她19歲就加入娘子軍,因為上過3個月夜校,被上級任命為連指導員。被捕前,她曾有過一段婚姻,丈夫是師部的傳令隊長,在一次排雷任務中喪生。出獄後,母親害怕女兒的經歷會拖累全家,將她許配給了國民黨的一個民團清鄉隊長劉恆應做妾,以尋求庇護,不顧對方身有殘疾且大女兒15歲。後來海南「解放」時,劉恆應被瓊崖縱隊擊斃。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博客天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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