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懷念一個人,總是在懷念自己的青春,這句話本來總是對的,是萬能公式。但放在周海媚身上,這話不全對。
我們懷念周海媚時,其實懷念的是那樣一個時代,「美」和「個性」是可以劃等號的,一個美人不必長得像另一個美人。
就比如說,美人可以有凸起的牙,還高度近視。
我們懷念大女主不必吹大女主的時代,而不是後來整天炒作大女主,他媽的其實沒有一個大女主。
是懷念一種縱恣,一種愛誰誰的率性,一種人人都是活人的姿態。就像看待劇中的周芷若一樣,退一步去讓她們抉擇自己的抉擇,爭自己的機緣,掀自己的桌,定自己的輸贏,不必時時刻刻被不相干的人評判。
懷念她在《倚天屠龍》裏的那一個眼神,那種剜心蝕骨、深情痴狂,乃至怨毒瘋魔的眼神。那種愛到能把你當作魂燈,又恨到能把你看成遺像的眼神。
作為猥瑣的凡人,反正我是會期盼今生被這樣的眼神注視過,那就一輩子沒有白活。我又會害怕被這樣的眼神注視過,那會讓人驚懼躲閃,心虛戰慄,想要倉皇逃脫。
她的這個角色,這個眼神,會提醒人們:愛這個玩意,沒有一定之規,愛不是一日兩次、飯後服用、兒童減半的處方藥。愛有時候就是理性的叛徒,經常是糾結和進退維谷,是佔有和裹足不前,是「偏要勉強」和「問心有愧」,甚至是吃了頭孢後作死的頓頓頓。
而不像今天,愛只剩下「磕到了」和「抱歉佔用了公共空間」兩種模式,前者是用來投餵二極管的,讓你交費;後者是用來應付二極管的,讓你復購;兩種模式來回來去,讓他們今天相信愛情,明天再也不相信愛情,後天又相信愛情,然後大後天又再也不相信愛情,一輩子就活這四天。
看她的《倚天屠龍》的時候,看到那個周芷若,還以為這樣的角色、這樣的眼神會經常有。然而多少年過去,戲裏再也沒有了這樣的眼神。
武俠劇,仙俠劇,玄幻劇,所有劇,美女都只剩下一種眼神,就是:我美嗎,我顏值逆天嗎,絕絕子嗎,大女主嗎,這個劇照,會上熱搜嗎?
人只要到了中年,就會慢慢習慣離別,然後學會了一句話:一個時代過去了。其實哪裏是時代過去了,是你快過去了。
有三樣東西很難重現了:小蟲的詞曲,李麗芬的聲線,周海媚的眼神。包括《愛江山更愛美人》這種歌,現在也不會有了,別的不說,放在今天至少有十句歌詞是該死的。
而且我都不敢說是哪十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