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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偉大的導演、有着最悽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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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21日,是田園最尊敬的謝晉導演誕辰100周年,我特意在當天推送了《中國最好的電影,導演100歲了》一文。沒想到,僅隔幾日,他最後的親人女兒謝慶慶也去世了。

我尊敬謝晉,不僅因為他是中國最優秀的導演,在中國電影發展史上鑄就了不朽的豐碑。更多的是他對那場運動的反思,高度和深度,在電影圈,無人能及,令人尊敬。

他一生悽苦,父母均在那場運動中自殺身亡,4個子女3個智障,唯一正常的孩子患癌......但他卻拍出了最偉大的電影!他的《芙蓉鎮》對於中國電影史來說,具有劃時代的里程碑意義;即使放到世界電影史來看,《芙蓉鎮》依然堪稱傑作,光芒不減。

11月26日,劉曉慶發出消息,悲痛宣佈:導演謝晉、徐大雯的大女兒謝慶慶於11月26日8點02分在上海普陀人民醫院因病離世,享年77歲。謝晉導演一家人在天堂相聚。祝願謝晉導演一家人在天堂安好。

隨後,上海謝晉電影藝術基金會發出訃告,再次證實謝慶慶去世消息。

據悉,謝晉大女兒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是在多年前,當時她弟弟阿四還沒有去世,她帶着弟弟回到老家上虞謝塘,雖然頭髮已白,但看上去身體很好。

當時她還參觀了父親生前故居,弟弟看到爸爸的照片還激動大喊「爸爸、爸爸」,如今姐弟二人都走了,再看這張照片,令人無比唏噓。

謝慶慶上圖中

據悉,謝晉的小兒子阿四在去年年底因新冠去世了,享年66歲,弟弟的離去對謝慶慶的打擊很大,很多親友都致電慰問她,她的情緒才好轉一些。

當時她接受採訪表示,弟弟的離去太突然了,根本沒有做任何心理準備,沒想到弟弟去世僅一年,她也走了。

謝晉導演的人生充滿了悲劇和曲折。他在讀書時與徐大雯相識。兩人孕育了四個孩子,三男一女,卻不幸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患有智力障礙。

1991年,謝晉第二個兒子「阿三」謝劍清,因患肺炎,早早離世。

2008年,謝晉長子謝衍也因癌症去世,終年59歲。

謝晉痛心疾首,兩個月後竟也跟隨兒子而去。2008年,謝晉在故鄉浙江上虞去世,享年85歲。

2016年2月16日,謝晉遺孀徐大雯在上海去世,享年90歲。

2022年底,患有痴呆和癲癇的兒子謝佳慶因感染新冠搶救無效離世,享年66歲。

如今,謝晉女兒謝慶慶的離世,也意味着,謝晉一家人在天堂團聚了。

下面是田園去年的一篇舊文,重新推送,以志紀念。

謝晉:4個子女3個低智,唯一正常的孩子患癌離世,一生比黃連還苦

2008年10月17日,久未露面的謝晉應邀回到故鄉,參加上虞市春暉中學建校100周年慶典。

長途跋涉,舟車勞頓。

謝晉深吸兩口氣,用力捶打了兩下鈍痛的心臟

「老咯,不中用了。」

嘈雜的慶典活動過後他思緒萬千,一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晚上,謝晉的胃口很好,吃了一份海鮮、兩片餅乾、一塊蛋糕。

臨睡之前他又打開燈,小酌了幾杯家鄉的女兒紅。

站在窗前,他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家鄉愣神片刻。

他想再等等,卻又不知道在等什麼。

關上燈,房間陷入漆黑,謝晉合上雙眼,這一次,他再也沒能醒過來。

追悼會上,劉曉慶、姜文、濮存昕等影視界知名人士,灑淚送別。

很奇怪,在所有人悲傷的臉龐上,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抹釋然。

人生四大苦,在他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離開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孤獨之苦

當苦難來訪時,有些人跟着一飛沖天,也有些人因之倒地不起。——托爾斯泰

出身名門望族,吃喝不愁,父親在上海教大學,知識淵博,母親是豪門千金,擁有數不盡的田產和銀樓。

擁有這樣求都求不來的優越出身,謝晉似乎和「苦難」二字毫不相關。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別人求之不得的良好出身,卻成了謝晉成長路上最大的枷鎖。

他喜歡藝術,喜歡天馬行空的幻想,喜歡各種充斥着倫常和遺憾的故事。

但這些喜好,被端莊的母親,一一扼殺在搖籃里。

謝晉覺得自己的人生不該這樣,想要傾訴。

奈何滿肚子心事無人訴說,只能趁着功課之餘,將壓抑和不甘寫進日記中,藏在衣櫃深處。

8歲那年,謝晉和母親遠赴上海與父親團聚,有了接觸電影的機會。

他鍾情於大熒幕,奈何還未了解就趕上了戰爭。

顛沛流離,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成了常態。

生活上的苦難,謝晉不覺得苦,唯一遺憾的,是身旁父母環繞,同學陪伴,卻無一人能真正讀懂他的藝術夢。

戰火紛飛的年代,「夢想」兩個字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謝晉就像一個異類,孤單地站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中。

追夢之路,哪有那麼容易。

那個年代,大眾對藝術有太多負面的理解和偏見。

比如學藝術等通於「戲子」,會讓一家老小抬不起頭來。

謝晉爺爺在世時,更是留下了所謂祖訓:

「謝家子孫一不許碰股票和賭博,二不許涉足戲子和相關的任何行業。」

當他的父母表態絕對不讓謝晉走藝考的這條路的時候,謝晉沉默了。

妥協?並不。

對電影的熱愛像是擁有魔力一般,讓謝晉不顧父母的憤怒,毅然決然地離開了父母創造的溫室。

那一年,謝晉才17歲。

後來,謝晉參加了創立於1935年南京時的國立劇專,這個學校,是當時國內培養喜劇人才的唯一高等學府。

謝晉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宿舍,下雨天一個人淋雨,每天抱着各種世界名著行色匆匆。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謝晉就像一個例外,在所有人生活圈子外生存的例外。

也是在這個時期,一個叫做徐大雯的本地姑娘出現,成為了謝晉孤單人生的陪伴者。

我之所以對他產生好感,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特別有正義感,而且說話也不藏着掖着,很真實。——徐大雯

古語有云,先成家,後立業。

有了自己的家庭,謝晉的藝術之路也一路高歌,開始突飛猛進。

生活之苦

姜文說:這輩子,我只欣賞一個導演,他的名字叫做謝晉。

余秋雨說:如果把20世紀按前後50年分成兩半,列舉出後半個50年中影響最大的中國文化人,那麼,即使把名單縮小到最低限度,也一定少不了謝晉。

是啊,在華語影壇放眼望去,只有謝晉一個人做到了為電影而活。

謝導的作品,充滿了飽滿豐盈的情緒和作為藝術作品的獨立性。

世人皆道,這位導演對待故事人和都很公允,帶着超前的時代眼光和判斷,以教科書的形式呈現在影迷眼前,激起所有人的藝術追求和使命感。

他的作品不僅僅是為時代反思,也是在對自己反思。

但很少有人知道,也是因為從不隨波逐流的習慣,這位被中國電影史載入史冊的泰斗,生活得一塌糊塗。

在瞬息萬變的年代,他沒能獨善其身。

被停掉了所有拍攝,下架了不少作品,謝晉氣不過闖上影廠,想要個說法。

還沒見到人,就被關在了上影廠的牛棚中,成了唱反調的典型反面教材。

不到萬不得已不給飯吃,不給水喝,晚上連個能蓋在身上的破布單子都沒有。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這場摻雜了質疑的大火,燒到了謝晉年邁的父母身上。

關於他們一家的批評會,開了整整200餘場,每一場,謝晉都拍桌子瞪眼,堅決認為自己沒錯,拒不檢討。

生活滿目瘡痍,傷痛不斷,可這些生活上的苦難,卻成為了他人生中最感激的體驗。

謝晉將生活中的荒蕪創造成內心強大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萬人想將自己熄滅,可他卻執着地將火把舉起,高喊出自己的不同。

日子回歸平靜後,那些痛徹心扉的經歷,全部被他記錄在了電影中。

比如八十年代家喻戶曉的《天雲山傳奇》和《高山下的花環》,以及1986年完成拍攝的《芙蓉鎮》。

父母離世之苦

謝晉除了愛拍電影,最大的愛好就是酗酒。

因為一個「酒」字,他還了一輩子的債。

1947年,徐大雯和謝晉的女兒出生,兩年後,長子謝衍出生。

當時的謝晉生活事業一帆風順,還未經歷後來的大難。

在片場,別人帶的都是濃茶,白水,飲料,只有他一個人帶着醒目的酒壺,一邊喝酒,一邊拍攝。

妻子徐大雯擔憂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我家老謝不能動手術,我怕麻醉劑對他沒用。謝晉的神經,三斤黃酒都麻痹不了,醫院的麻藥,恐怕更拿他沒轍。——徐大雯

老三和老四出生之後,謝晉的人生走起了下坡路。

妻子徐大雯身體不好,卻只能強打精神務工貼補生活,夫妻倆對孩子們難免照顧不周。

老三染上哮喘,落下個智力發育不健全的下場。

也是這個時期,徐大雯發現自己的大女兒雖然能跑能跳能自理,能跟人正常溝通交流,但智力卻和同齡人差了一大截。

老大老三相繼出現智力障礙之後,老四也出事了。

3歲高燒不退染上了急性肝炎,7歲患上羊癲瘋,智力停止了發育。

一家四個孩子,三個出現不同程度的智力障礙。

麻繩專挑細處斷,命運為難苦命的人。

1968年,謝晉被關在牛棚,剛正一生要強的父親經受不了如此打擊,以吞服安眠藥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那個瞬間,謝晉憋得滿眼通紅,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下,安慰自己:至少,我還有母親。

奈何父親離世之後,母親性情大變。

曾經那樣溫柔,明眸皓齒的女子,變成了咄咄逼人的模樣。

尤其是看到自己之後,那種從眼神中溢出的歇斯底里,讓謝晉無所適從。

父親離世的第二年,母親趁所有人不備,從樓上的陽台一躍而下,離開了毫無留戀的人世間。

在外人看來,謝晉鳳凰涅槃,大災之後名聲鵲起,在中國創建了一個獨立而龐大的藝術世界。

沒人知道,他的家裏是一個常人無法觸及,也不敢想像的天地。

直到老三和老四成年,他們才學會了一個人用筷子吃飯。

酒精,成為了謝晉生活中唯一的「甜」。

據當時媒體報道,謝晉在日本參加電影節期間,當地一位自稱海量的人上門踢館,要跟謝晉比比酒量。

謝晉一聽,反倒樂了。

二話不說開了一瓶隨身攜帶的高度數白酒,平均倒滿了兩個大杯子,隨後端起一杯一飲而盡。

來踢館的人瞬間傻眼,為了面子只能端起酒杯,最後連一半都沒喝夠就落荒而逃。

這一戰過後,謝晉喜提「茅台大王」的稱號,甭管喝多少,都不醉不吐,保持着正常的思維和清醒的意識。

可以自律自理,自個兒走回家刷牙洗澡睡一覺,第二天正常拎着酒壺去開工。

兒女離別之苦

「按照中國傳統的說法,我的孩子們就是「討債鬼」,欠了他們的債,今生今世,是要還的。」——謝晉

這句話,從謝晉的嘴中說出,一點都不誇張。

在荊棘遍佈的生活中受盡屈辱與不解,熬過父母自殺殞命的陰影,教會3個智力殘障的孩子吃飯穿衣。

看起來,一切都在變好。

殊不知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1991年,患有哮喘的老三病情加重,謝晉死死抓住兒子的手,懇求醫生:

「求你,無論付出多麼大的代價,一定要救救他。」

68歲那年,謝晉接到了最不想接到的一通電話:「你的孩子可能撐不過去了。」

趕到醫院的時候,病房亂作一團,謝晉眼睜睜地看着血壓下降到只有十幾,心跳慢慢成了一條直線。

他故作鎮定的打電話聯繫親朋好友,微微顫抖的指尖卻出賣了心緒。

自己的孩子啊,再也回不來了。

操持完老三的葬禮之後,謝晉終日將自己關在家裏,看着只會傻笑的老四危機感油然而生。

他耐心地教導這個孩子疊被子,擺放碗筷,認識一些簡單的數字,還給他找了一份用銼刀銼鋼管的工作。

我老了,萬一我以後不在了,老四怎麼辦?

謝晉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唯一正常的兒子謝衍身上。

可惜,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離別之痛,並沒有就此止步。

唯一智力健康的兒子,被確診了肺癌

這個消息,被謝衍隱瞞了下來。

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際,他變賣了自己在國外的房產,立下了遺囑。

我名下的全部財產,75%留給我最小的弟弟,餘下25%留給我的父母。

回國買下一大塊墓地,隨後換上乾淨的衣服去了醫院。

直到謝衍去世前一周,85歲的謝晉才得知了這個消息。

看着被癌症消耗到面目全非的兒子,他不知如何是好。

那樣優秀的一個孩子,現在口不能言、手不能提,不能站起來,不能自主排便,全身纖軟形如枯骨。

謝衍下葬那天,85歲的謝晉離得遠遠地,落了不少淚。

像是接受了這個現實,吃了晚飯,睡了覺,安然地開始新生活。

只有妻子徐大雯知道,謝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起來。

謝衍離世的第55天,謝晉面色如常地參加了母校校慶,在第二天凌晨與世長辭。

結語

我的每一次藝術實踐,都是對生命的一次燃燒,一個藝術家,只有用自己的生命做燃料,把自己變成一團火,才能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才能把別人也變成一團火。——謝晉

我們很遺憾,謝晉老師沒能像他想像中那樣,死在拍攝片場之上。

也慶幸,他這充滿榮譽和成就感,卻受盡苦難的一生,終於結束了。

一年後,謝晉的骨灰落葬在花木滿園的陽光草坪下。

黑色的大理石上,是韓美林雕塑的謝晉頭像:

謝晉低着頭,眉頭緊鎖,長久地注視着脖頸環繞的電影膠片,以及膠片下的一方土地。

這一生的「債」,終於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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