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收,我就把這些錢全都撒在大廳里!」
2008年10月,劉曉慶提着一個袋子「大鬧」恩師謝晉的葬禮。
師母徐大雯淚流滿面。她不願意接受昔日學生的金錢,但現實的殘酷讓她無法拒絕。
更何況劉曉慶的承諾,對一個年逾古稀,卻還要拉扯兩個智障孩子的母親來說,實在是太有誘惑力。
「從現在開始,每一年我都會舉行《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演出,我所得酬勞全部捐獻給你們家。」
那麼,如今15年過去,劉曉慶當初的承諾真的兌現了嗎?
01.
劉曉慶和謝晉的緣分,源於1985年。
當時上海電影場立項,要把第一屆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品《芙蓉鎮》搬上大熒幕。
並且指定了當時已經獲獎無數,全中國最火的謝晉來擔任導演。
他有個「怪癖」,那就是拍電影從來不請明星。
而劉曉慶當時是北京電影廠的當家花旦,早已火遍大江南北。
這兩個人一南一北,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
唯一的交集,大概是《芙蓉鎮》當初也曾經在北京電影廠立項,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沒能開拍。
奈何劉曉慶是個「軸」人,當初項目在北影廠,她就盯上了胡玉音一角,並且經過層層競爭,眼看角色就要到手。
誰知從製片廠到導演班底大換,而且謝晉並沒有繼續任用劉曉慶的意思。
煮熟的鴨子眼看就要飛了,急得劉曉慶連寫四封信給謝晉,表示:「我就是這部電影最合適的女主角,我相信我一定能勝任。」
就是這種自信打動了謝晉,晚年接受採訪時,謝晉談到,他很在乎一個演員的精氣神。
某種意義上,你是否相信你就是這個角色,就意味着你能否扮演好這個角色。
劉曉慶也確實沒有讓謝晉失望,她把一個賣豆腐出身,迷信命運又不甘命運,最後跳出命運的胡玉音飾演的活靈活現。
靠着這部電影,劉曉慶先後拿下了百花獎最佳女主角、金雞獎最佳女主角等多項大獎。
但對於劉曉慶來說,最重要的不是獎項。
那段跟着謝晉拍戲學表演的日子,才是真的讓她受益終身。
02.
謝晉給劉曉慶的第一個「下馬威」,在她剛進組的時候。
因為要演一個賣豆腐的底層女性,謝晉讓劉曉慶在劇組裏當了兩個月食堂阿姨,設身處地的去學如何攬客吆喝。
對於劉曉慶來說,這是一個很為難的要求。
畢竟她不是謝晉以前用的那些「新人」,身上自然少不了大明星大美女的傲氣。
但謝晉通通不care,他說:「進入人物內心,就要拋棄自我,才能更好的詮釋人物形象。」
劉曉慶好不容易爭取到這個角色,自然不能跟導演對着幹。
她拋下女明星的「排場」,扎紮實實的在食堂學習觀摩。
看攬客的手勢語調,看盛豆腐的角度習慣。
最終呈現出大熒幕上的,是真正的胡玉音,而不是劉曉慶。
除了設身處地的體驗角色以外,謝晉教會劉曉慶另外一個很重要的事,是關於演員的情緒。
在拍攝《芙蓉鎮》時,劉曉慶和演對手戲的男演員姜文是一對歡喜冤家。
兩個人戲裏演情侶,戲外卻摩擦不斷。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無非是一些「文人相輕」。
比如劉曉慶喜歡電影,但姜文更喜歡演話劇,並且吐槽劉曉慶——
「你們這些電影演員,其實沒什麼本事,只不過就是一個很差的司機,開了一部好車。」
劉曉慶自然不甘示弱,反唇相譏——
「那你們這些好司機,為什麼不開一輛好車呢?」
這樣戲外的摩擦對演員來說再正常不過,且以他們的敬業程度,並不會把這些情緒表現出來,帶入到戲裏。
但謝晉寧願停拍,都不願意在他們「吵架」時拍攝。
一是為了保護演員的情緒。
二也是對自己的電影負責,哪怕在觀眾看不到的地方。
這樣幾乎是一幀一幀磨出來的作品,怎麼可能讓人失望。
不出所料,劉曉慶靠着這部電影拿下了她夢寐以求的影后頭銜,不管是名氣還是身價都翻了個番。
謝晉自然也成了她當之無愧的恩師——或許不是帶她入門的那個,但一定是影響最大的那個。
而像劉曉慶這樣,被謝晉一手調教出來的影帝影后,不止一個。
姜文、朱時茂、張北光、謝添......
他是那個年代名副其實的「造星機器」,在中國影史上的地位無人可以匹敵。
或許有人會奇怪,這樣一個傳奇人物,死後家人為什麼會淪落到,需要昔日「學生」來資助的地步呢?
這就不得不提起謝晉悲慘的人生經歷,刨去電影上的成就,他的人生底色,幾乎全是苦難的鏡頭。
03.
謝晉出生在1923年,那是一個動盪的時代,戰亂、炮火、哀嚎、不幸......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大概永遠無法真正理解那時候的境況。
相比起來,謝晉還算幸運。
他生在當地一個頗有名望的家族,父親是有名的會計師,母親是大戶人家的千金。
優越的家庭條件加持,哪怕大環境不安穩,謝晉的童年依然能接觸到大部分人接觸不到的東西。
比如電影。
他着迷於大熒幕上的悲歡離合,常常哀求母親帶自己去看。
但看可以,如果想要自己去演,那就萬萬不可能。
謝晉爺爺去世前留下的兩條家訓,第一是不能沾賭博和炒股,第二就是不能成為戲子。
畢竟那時候的演員,遠遠沒有現在的社會地位。
謝晉不願意妥協,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他剛一成年,就留下字條離家出走,這也成了他不幸人生的開端。
他憑藉着年少時在上海、香港等地的見聞和知識,考進了四川江安國立劇專學院,受到曹禺、焦菊隱、馬彥祥等多位名家的傾心指導。
並且在這裏,遇到了一生摯愛徐大雯。
兩個人的相識相愛是一出標準的才子佳人故事。
徐大雯是話劇社主演,謝晉是話劇的編劇。
在排練時,謝晉和負責老師因為一個情節設置發生了一點小摩擦。
謝晉堅決不讓步,最後鬧到了他的班主任那裏。
班主任了解謝晉的能力,於是選擇按照他的意見調整過後再進行排練,看最終效果。
果不其然,改過之後的話劇不管是情節還是節奏都連貫順暢了不少。
謝晉表現出的才華也讓他俘獲一眾少女的芳心。
其中就包括徐大雯。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
謝晉很快拜倒在徐大雯的石榴裙下。
兩個人的感情迅速升溫至堅若磐石,就連徐大雯後來退學去了重慶,都沒有把他們分開。
1946年,徐大雯高中畢業之後,兩個人舉辦了婚禮,當時謝晉23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但隨後發生的事,卻讓這個原本美好的家庭再無安寧。
04.
婚後第二年,徐大雯生下了大女兒謝慶慶。
或許是老天看不過謝晉順風順水的人生,謝慶慶出生後不久,就被診斷出智力發育不健全,或許一生都無法和正常人一樣學習生活。
生活不如意,但日子還要過。
謝晉只能更努力的工作,讓孩子以後能夠衣食無憂。
然而不幸接二連三的降臨在這個家庭中。
他的二兒子謝建慶不但有智力缺陷,剛出生不久還染上了哮喘,一直體弱多病,最終在1961年離世。
三兒子謝佳慶則更加嚴重,智力缺陷、急性肝炎、羊癲瘋......尋常孩子染上一種就讓人操碎心的疾病全都落到了這個可憐的孩子身上,也讓謝晉和徐大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唯一正常的,就只有大兒子謝衍。
屋漏偏逢連夜雨。
原本事業一直處在上升期的謝晉,在特殊時期,卻因為出身優渥,和自己的工作性質而被不斷打壓。
如果只是他自己,或許不會那麼難過。
重點是他的孩子、父母,全都遭到了牽連。
後來謝晉回憶,有一次他回家去取換洗衣服,在胡同口發現一群孩子圍着垃圾箱。
謝晉好奇的走過去,卻發現垃圾箱裏是自己兩個兒子。
兩個孩子滿臉污垢,委屈又痛苦的看着謝晉。
從來不流淚的謝晉抱着孩子淚流滿面。
也正是這段經歷,糟蹋壞了謝衍的身體,讓他早早離世,謝晉也再一次,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
除了孩子以外,謝晉的父母也先後因為受不了壓力而自殺。
但謝晉從來沒有怨天尤人,面對生活,他始終保持着積極樂觀的態度。
大兒子謝衍後來提起那段日子,磨難之外也有不少瑣碎的幸福。
比如母親從菜場撿來菜皮和豬血之後,謝晉會想中學生做化學實驗那樣,一絲不苟的把食材全都熬成湯,然後笑着向家人炫耀自己的「作品」。
這樣在逆境中還能保持笑容的能力,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或許這也是他後來取得巨大成就的原因之一。
05.
轉機發生在1975年,謝晉帶着多年的沉澱和風霜的磨礪,先後執導了電影《春苗》、《啊!搖籃》、《天雲山傳奇》、《牧馬人》、《高山下的花環》等等。
金雞獎最佳故事片獎、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百花獎最佳影片獎、金雞獎最佳編劇獎、金雞獎最佳導演獎......
幾乎每一部片子,都有大獎能收入謝晉囊中。
原本就在電影屆展露了頭角的謝晉更加聲名鵲起。
想上他鏡頭的男女演員數不勝數,據說有人為了在謝晉的電影中飾演一個小角色,甘願推掉其他所有邀約,等上半年之久。
和現在的電影動輒請無數流量明星來蹭熱度不一樣,謝晉一心只想講好故事。
他認真打磨每一部作品,幾乎每部作品都只用新人演員。
因為只有新人演員,才能在他手裏被一點點雕琢成最適合鏡頭的樣子。
相比之下,那些已經成名的明星,大多有自己的一套表演準則,很難接受導演過於嚴苛的要求。
劉曉慶是個意外,但不可否認,她也確實沒有讓謝晉失望。
在電影界的地位已經進無可進,無可撼動。
謝晉除了保持大約兩年一部作品的頻率外,把更多的重心都放在家庭上。
二兒子已經離世,大女兒小兒子離不開人照顧,大兒子雖然智力健全,但身體一直不好。
為了減輕妻子壓力,謝晉一有時間就陪着小兒子謝佳慶。
就連理髮這種小事,謝晉都要專門去學了之後,再給親自動手給謝佳慶剪。
為了給兒子增加營養,他甚至學會了磨豆漿,還樂此不疲的教小兒子一起。
父子二人一推一拉,一個人往裏邊加黃豆,一個人從外邊推石磨,看起來就和每一對平凡的父子一樣。
他離世前,最放不下的也是這個兒子。
當時他的大兒子謝衍已經因為肝癌去世。
大女兒雖然智力不全,但基本生活還能自理。
徐大雯雖然年紀大了,身體也還算硬朗。
只有這個小兒子,是他完全無法放下的牽掛。
或許劉曉慶也知道謝晉的擔憂。
所以才會在謝晉的葬禮上,公開表示,要把每年參演《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所得的酬勞,全部捐獻給他們家。
畢竟經濟形勢無法估量,如果之後徐大雯也去世,他們剩下的兩個孩子最需要的,不是一份一次性的遺產,而是源源不斷的幫助。
從這個角度來說,劉曉慶考慮的十分到位,也精準戳中了徐大雯的心,這才讓她願意收下自己的善意。
謝晉去世後,網絡上很少再有徐大雯的消息,劉曉慶也不是愛炒作的人,關於他們後續的來往,網友不得而知。
但徐大雯在2016年去世,享年90歲,對於一個年輕時受過不少磨難的人來說,已經是難得的高壽。
想來她的晚年,過得應該不錯。
徐大雯去世後,留下的兩個孩子,在謝晉生前的學生朋友的幫助下,生活也十分安穩無憂。
遺憾的是,2022年12月23日,謝佳慶因感染新冠搶救無效去世,享年66歲。
充滿磨難的一生就劃上了句點,如果有來生,希望他有一個好身體。
如今15年過去,謝晉的親人中,只剩謝慶慶還在人世。
劉曉慶也已經70歲高齡,她用實際行動踐行了自己對謝晉的感恩之心。
命運無常,但希望命運對好人,能多善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