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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歲的徐志摩:「蘇俄一切都是演戲」

1917年十月革命發生之後,在面對蘇俄的問題上,知識份子之間產生了重大分歧。

此時,年長一輩的知識份子章太炎、梁啓超、王國維等人,對蘇俄暴力革命的方式很是警惕,因此很不贊成中國效仿蘇俄,他們認為中國如果走蘇俄的道路,很可能迎來一場災難。

甚至王國維在給朋友柯紹忞的信中還這麼寫:「觀中國近況,恐以共和始,而以共產終。」

與這些年長的知識份子相反,李大釗陳獨秀對蘇俄則充滿了希望,他們認為這場革命開啟了歷史的新紀元,毫無疑問是歷史的進步,因此主張中國走蘇俄的道路,後來為此更是「組黨幹革命」去了。

這一年的胡適還不關心政治,所以胡適對他們在《新青年》上談政治、談主義是很不以為然的,他希望從教育思想文化方面入手,給中國奠定一個非政治的思想文化的基礎。

然而,1926年胡適在訪問蘇俄時卻變了,他非常羨慕蘇聯的社會,毫不掩飾的表達了對蘇俄的羨慕之意與讚美之情。

當胡適、陳獨秀等充滿思想洞見的知識份子還沉浸在蘇俄迷夢中的時候,作為詩人的徐志摩卻成了蘇俄的反對者。

那徐志摩為什麼要反蘇俄呢?

一、徐志摩的訪俄見聞

其實,一開始,徐志摩同多數知識份子一樣,對新生的蘇俄充滿希望與期待。

但他喜歡蘇俄不是因為他有了解,了解了也不會喜歡,他純粹是因為偶像羅素喜歡。

他一直在美國留學,所以經常接觸到各種思潮,而他最精神偶像羅素,是一個蘇俄鼓吹者。

因此,這一時期的徐志摩非常崇拜蘇俄。所以說,人不要盲目崇拜作者,別別人說什麼你信什麼。

之後,引起徐志摩對蘇俄疑慮情緒的也是羅素。

因為當羅素這個蘇俄鼓吹手親自遊歷了蘇俄後,嚇了一跳!這與他幻想的世界完全不一樣,所以他開始公開譴責蘇俄的思想專制,還寫了本《蘇俄遊記》。

徐志摩讀了羅素的蘇俄遊記後,思想上不太接受羅素對蘇俄的批評,他也決定自己親自前往看看。

然而,當1925年徐志摩自己親自遊歷蘇俄之後,他一下子被顛覆了三觀。

他認為的人間天堂,其實和地獄差不多。

進入蘇俄,徐志摩首先感受到的是蘇俄民眾的窮困。

《歐遊漫錄——西伯利亞遊記》中寫道:「入境愈深,當地人民的苦況愈發的明顯。」

這不僅是當時徐志摩的游蘇觀感,也是瞿秋白當時的觀察,當時瞿秋白曾以特約通訊員的身份訪問蘇俄,《餓鄉紀程》就是瞿秋白這一時期在蘇俄的觀感。

瞿秋白將蘇俄稱為「餓鄉」,肚子餓的餓。裏面也確是寫道了蘇俄民眾物質生活上的窮苦。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明明知道蘇俄民眾生活窮苦,瞿秋白依然一心一意學習蘇俄。

徐志摩看到了蘇俄民眾的窮苦,這不符合徐志摩對蘇俄的希望,因此徐志摩不得不對蘇俄持一定的保留意見。

在莫斯科,徐志摩看到一個奇怪的現象:莫斯科的街道上有很多男子獨自抱着吃奶的小孩在街道上走。

這種怪現象的背後,在徐志摩看來,源於蘇俄規定的「一個人不得多佔一間以上的屋子」的法律。

蘇俄政府對民眾的私有財產(尤其是房子),依法沒收,然後重新分配。

這裏徐志摩看到的是蘇俄對個人私有財產的不尊重,而這自然也會引起徐志摩的反感。

徐志摩最不能忍受的則是蘇俄對書籍的查禁。

徐志摩崇拜托爾斯泰,但蘇俄不允許有托爾斯泰,也不允許有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書。

原因是他們的著作代表了資產階級的人生觀。

對此,徐志摩寫道:「假如有那麼一天你想看某作者的書,比如托爾斯泰的,可是有人告訴你不但他的書再也買不到,再也不能看,你的感想怎樣?……假如這部分里的個人自由,有一天叫無形的國家威權取締到零度以下,你的感想又怎樣?」

此外,讓徐志摩感到恐怖的還有蘇俄革命時期的紅色恐怖。

對於革命領袖列寧,徐志摩寫道:他(列寧)不承認他的思想有錯誤的機會;鐵不僅是他的手,他的心也是的。……他是一個制警句編口號的聖手;他的話里有魔力。這就是他的危險性。

而對於革命時期的慘景,徐志摩也曾寫道:「他們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實現的,但在現世界與那天堂的中間卻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類泅得過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們決定先實現那血海。」

人民窮苦,政府侵犯民眾的私有財產,與此同時政府還查禁托爾斯泰等作家的書籍,革命領袖冷酷專斷,這些就是徐志摩遊歷蘇俄時看到的現象。

而這些行為,在視個人自由為最高價值的徐志摩看來,無疑是不能接受的。

正是有了這一次的蘇俄遊歷,徐志摩對蘇俄產生了警惕之心。

而當徐志摩回國之後,正是國共合作準備北伐的時期,因此各種讚美俄國的聲音出現在報刊上。徐志摩回國之後恰好主持《晨報副刊》,於是在徐志摩的主持下,知識界展開了一次「仇俄」還是「友俄」的大討論。

首先是陳啟修在《晨報》發表《帝國主義有白色和赤色之別嗎?》,在文中,陳啟修認為蘇俄不是帝國主義,因為它沒有侵略中國。

需要指出,蘇俄在這一時期之所以引起知識界的同情,還與蘇俄這一時期的對華外交政策有關。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作為戰勝國,知識界對於收回德國在山東的權益普遍比較樂觀,然而,在《巴黎和會》上,最終的事實卻是將德國在山東的權益轉讓給了日本。

這一殘酷現實使得原本對英、美國家抱有很大期待的知識份子對英、美國家甚為反感。

而在此前後,蘇俄則曾向中國發出取消一切不平等條約的宣言,這不能不使中國知識界對蘇俄產生好感。

後來胡適在反省他對俄國的看法時,就曾說他曾一廂情願的抱着「總希望革命後的新俄國繼續維持他早年宣佈的反對帝國主義、反對侵略主義的立場」,然而,蘇俄對華的一系列宣言大多則是口惠而實不至。

與陳啟修認為蘇俄沒有侵略中國相反,徐志摩堅決認為當時的蘇俄正在侵略中國。

為此他曾編發兩位青年讀者陳均和陳翔的反駁陳啟修的文章,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徐志摩對蘇俄侵略的看法,陳均在反駁陳啟修的文中寫到:「蘇俄之拋棄宣言,繼續佔據中東路;唆使蒙古獨立;中俄會議延不舉行;最近之擅捕華人……種種舉動,是否不含侵略的色彩?」

與此同時,青年喻森的人生經歷也讓徐志摩對蘇俄的惡感增加。

喻森是一個左翼的中國青年,對蘇俄充滿美好的嚮往,於是到了莫斯科去朝聖,徐志摩在參觀莫斯科時兩人還見了面,相談甚歡。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純潔的青年,在他所熱愛的蘇俄沒有任何自由,在他組織相關集會擁護蘇俄時卻遭到了蘇俄軍警的逮捕與羈押。

原本對蘇俄極度崇拜的喻森思想上不能承受現實中蘇俄的種種殘酷,由此成了一個精神病人,住進了蘇俄的精神病院。

此時跟喻森關係不錯的青年人,為了讓他回國,曾寫信向徐志摩所在的《晨報》求助,知道了此事的徐志摩曾寫文章痛斥蘇俄對中國青年的戕害。

1926年7月,胡適遊歷蘇俄後思想左轉,開始公開宣傳蘇俄的成就。

對此,徐志摩給胡適寫信質疑胡適對蘇俄的看法。作為自由主義者,對於獨裁,兩人都是深惡痛疾的,但胡適認為蘇俄可以通過「狄克+推多式」的新教育來造就一個民治政府,而徐志摩則不認同蘇俄式的新教育可以造就一個民治政府。

弔詭的是,當徐志摩詢問胡適看到了什麼樣子的蘇俄式教育時,推崇蘇俄新教育的胡適卻沒有看到新教育的內容,他所看到的是蘇俄教育的統計。

由此,徐志摩判定胡適被蘇俄的假象蒙蔽了,而胡適之所以被蒙蔽,除了胡適待的時間短(只三天)外,還有就是蘇俄政府的刻意蒙蔽。

徐志摩曾說:「蘇俄之招待外國名人,往往事先預備,掩長暴短。」此前,英國歷史學者威爾斯參觀蘇俄時,蘇俄就曾通過訓練學生造假來蒙蔽威爾斯。

因此,在徐志摩看來,胡適所看到的蘇俄,都是蘇俄政府想讓胡適看到的蘇俄。而這種蘇俄,其實是蘇俄的假象。

那麼,真實的蘇俄新教育到底有什麼內容呢?

徐志摩提供了答案。

在《〈一個態度〉的按語》中,徐志摩寫到了他所知道的蘇俄新教育:「但就我所知道的,他們的教育幾乎完全是所謂『主義教育』;他們側重的第一是宣傳的能力,第二是實用的科目,例如化學與工程,純粹的科學與純粹的文學幾乎占不到一個地位;宗教是他們無條件排斥的,那許是好事,但他們卻拿馬克思與列寧來替代耶穌,拿資本論一類書來替代聖經,階級戰爭唯物史觀一類觀念來替代信條。」

後來,徐志摩在《答張像鼎先生》中再次論述蘇俄新教育,他寫道:「當然在共產主義治下,你可以得到不少的自由。正如在中世紀教皇治下,你也得到不少的自由;但你的唯一的自由——思想自由——不再是你的了。」

對於這樣的教育,作為自由主義者的胡適和徐志摩自然都持反對的態度。

可惜,胡適和絕大多數當時的知識分子在蘇俄受了假象的迷惑,並沒有看清蘇俄教育的本質。

這可能是最可惜的事情。

最後我也想說,把蘇俄看的最透徹的,一個是陳炯明,一個就是徐志摩。

責任編輯: 李冬琪  來源:歷史照妖鏡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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