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琦吃過兩張黃牌，上一次是因為歷史課沒學好，這一次則是傷害了人民的感情。我也剛吃了兩張黃牌，第一張是華北水災的時候領的，被封了整整一周；第二張是福島排水的時候領的，又封了半個月，今天剛剛從小黑屋裏出來。
當然，這兩種黃牌的性質是不一樣的，李佳琦是嫌網友不夠努力；我恰恰相反，是嫌中國人太過努力。可能會有人覺得我的三觀有問題，但事實卻是，這地球上壓根就沒有比中國人更努力的民族。假設任何一個美國學生能像中國學生這樣去努力，那麼他將毫無疑問地進入哈佛大學。
在美國，誰能想像一個從小就各種培訓班，每天又起早貪黑背誦學習，做作業挑燈夜戰直到累趴在桌子上的人，還會有哪個學校配得上他！但是在中國，你覺得你再怎麼努力，能考得上北大嗎？
很多東西，不是光憑努力就行的，良好的競爭生態才是先決條件。中國的勞動密度也一直都是全球第一，996已經形成一種文化，平均每天每人工作9.2小時，幾乎是北歐國家的一倍。但是又怎麼樣呢，勞動者的生活水平有人家好嗎？
心平氣和地說，很多時候，不努力都已經成為掩飾不公的遮羞布了。你覺得馬保國的成功有多少努力的成分？楊改蘭的失敗難道又是偷懶造成的？
所以，李佳琦這張黃牌吃的並不冤枉。但客觀來說，他的言論本身又沒有明顯的錯誤，如果換個場合換種情境，或者換個對象，興許會變成一種勵志演說——億萬富翁言傳身教激勵窮人努力奮鬥。
公眾真正接受不了的，並不是他兜售偽劣的勵志，而是原以為自己是前來捧場的「衣食父母」，不想卻成了人家嫌棄不夠旺盛的韭菜。79塊錢一支的眉筆都買不起，鐮刀會覺得你是長得不夠努力，而不是心疼你缺乏肥料。
我倒是長期哀鳴韭菜缺乏養分，福利主義和消費主義始終是我的經濟主張。卻也不受待見，罵過我的人，未必會比罵李佳琦的要少。之前那兩張黃牌，興許就是網友瘋狂投訴的結果。雖然我沒動他們的錢，但卻動了他們的觀念。
因為我輸出的是一種大家不用怎麼努力，照樣能過得輕鬆體面的，且早已被驗證可行的生活方式。這對韭菜園子來說，無異於異端邪說。很多時候，掏空一個人的錢包只要方法得當就可以，但是奪走一個人腦袋裏的觀念，往往難如登天。
所以坐擁數十億資產的李佳琦，開始哭着鼻子乞求粉絲的原諒；而一名不文的我，還在這裏繼續橫眉冷對千夫指。即便吃再多黃牌，我依然可以堅持自我。但李佳琦不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是粉絲捧出來的。
再客觀來說，可能李佳琦已經不太適合這份工作了，一個身價高達十位數的超級富豪，親自向勞苦大眾兜售幾十塊錢一支的眉筆。這本身就足夠諷刺，就像向太豪擲千萬打造直播間，結果卻不肯試吃自己帶貨的廉價食品一樣。你若還要他們和顏悅色，卑躬屈膝，那確實是有違人性了。
記得之前有人在某乎提問，說郭德剛的相聲為什麼沒有以前精彩了。一個高贊的回答是，郭已經脫離了成就他的那個階層，身處豪宅豪車，坐擁美女佳麗的這個德剛，已經無法與他的觀眾產生精神共鳴了。
所以，當李佳琦聽說有人抱怨79塊錢的眉筆太貴時，他的第一直覺不是悲憫一個成年人居然買不起幾十塊錢的眉筆。而是覺得你她丫的真垃圾，快從自己身上去反省。而事實上別說79的眉筆，很多小姑娘連幾塊錢的衛生巾都買不起，只是這個話題不太好展開來說而已。
這當然也不能去怪一個網紅，只有撒筆的作家才會悲天憫人。我記得戴卓爾夫人曾這樣評價過中國，她說你們大可不必去擔心中國，他們可以出口電視機，但永遠出口不了電視節目。用在這裏似乎也是恰當的，網紅只能帶貨，但是帶不了思想。
話糙理不糙吧，我倒沒有想要去貶低什麼，我只是無懼挨罵說出一些難聽的事實而已。總之，讓億萬富豪們擼起袖子親自下場收割韭菜，這確實非常地考驗情商，也考驗演技。就像李佳琦心態崩掉的時候，說了句折射內心真實想法的話：反正以前的李佳琦狀態已經完全不在。
這說明他已經厭倦了，厭倦日復一日地去重複生活，去取悅別人。我想若換作正常人，在擁有50億資產之後，早該甩手盡情享受人生去了。如果還是重複之前的生活方式，那財富的意義又在哪裏？
但是李佳琦們似乎又放不下手，網紅經濟不同於一般的公司企業，是要人臉識別的。如果他選擇培養一個接班人，最終只能是培養一個對手，被撬走所有資源。所以這東西就像皇位一樣，得一直干到老死，而且往往別無選擇。
李佳琦幸不幸福我不知道，但他顯然已經體會到什麼叫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有時候不得不感嘆文化的神奇之處，中國2000多年的帝制文明，似乎烙下了一種神奇的文化基因。人們總是能無比嫻熟地創造出一個個「神」來，然後彼此間維持着一種微妙的金字塔生態。
少數人站在塔尖窮凶極奢地收割，多數人則在底部負責無私奉獻。前段時間有個叫秀才的網紅，主打收割中老年婦女，據說一場直播光打賞收入就達300萬，很多老太太把退休金都掏給了偶像。
我其實挺厭惡這種偶像文化，甚至厭惡所有的偶像文化。莎士比亞說，不要盲目崇拜別人而忽略了自己的美。西方人在古典時代就開始追求自我意識，而如今很多人卻在盲目崇拜別人而忽視了自己的貧窮。以至於那些真正事關切身利益的公共事務，卻總是無人問津。
李佳琦說的唯一正確的一句話，就是你得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而這個原因，就是一個窮人居然心心念念要去支持一個億萬富翁。結果還遭遇了歧視和羞辱。
我說話向來不中聽，因為我從來不會迎合大眾的口味。我也從來不屑於去做一支舟，我要做的是改變水的質量，讓它成為值得敬畏的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