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鄙夷叛徒由來已久。小說《紅岩》拍成電影以後，大家都記住了叛徒蒲志高。大家認為，但凡叛徒都是蒲志高這樣的嘴臉。
「文革」襲來之先，黨控報刊突然有人說「太平天國」里的忠王李秀成是叛徒。李秀成是100多年前的人物，這個時候突然提到他是什麼什麼，大家很茫然。接着，又說瞿秋白是叛徒，大家依然茫然：瞿秋白死了30多年了，不是黨史一直說他是「革命先烈」麼？再接下來，又驚爆了一個消息：劉少奇是叛徒！於是乎，大家這才被真切地震動起來、激勵起來。
1949年到1966年的造愚運動終於超級發酵、超級生效了。大家奔走相告：「什麼『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原來是個『蒲志高』！這個『蒲志高』不光自己是個叛徒，而且屁股後面還有一個61人的叛徒集團，他們和美帝國主義、蔣介石、蘇修勾結在想篡奪毛主席的領導權。呸，什麼東西？！」
罪惡的「文革」，由此而推向了高潮，一代中國人瘋狂起來。大家辱罵劉少奇和他的「叛徒集團」，大家到處「揪叛徒」，「揪」到了就開批鬥會。不管是「他」還是「她」，不管他們年紀有多大，總要在他們的脖子上掛一塊「叛徒」的牌子，總要上去拳打腳踢，一定叫他們血流滿面。
1967年到1968年初，我由「紅衛兵」轉成了武鬥分子，我父親怕我參加武鬥被打死，讓我的姐夫強制地把我安排到淮南市謝家集三礦做臨時工。我曾經全程地參加了這樣一個殘酷「節目」：
幾個頂尖的造反派，因為某採煤區的區長「解放前」做過「地下工作」，由此而想把這個區長「打」成叛徒。抓住以後，他們無論怎樣地毆打、折磨，該區長死去活來好多次，就是抵死不認。造反派們弄來一桶石灰水，把這個區長倒抱起來，頭朝下浸到桶里。如是再三，這個區長七竅噴紅，終於招認自己出賣過黨，出賣過同志。造反派們大笑：「你肯定是叛徒，連我們這一點點小動作都熬不過去，那國民黨的刑罰可比我們厲害！」
這個50來歲的人一面喋血狂咳一面由衷地誇讚造反派們：「你……你們比國民黨厲害……厲害，比鬼子……厲害！」
在整治此人的同時，有一次在謝三礦井口開「現場批判會」，有一個人實在不能承受那樣的屈辱與摧殘，喊了一聲「毛主席萬歲」，就奮身跳下了500米深井，屍骨無存。
上個世紀80年代中間，「總設計師」突然發出命令，不許再說「傷痕」。因此，我們不知道「文革」中到底有多少人被確定為「蒲志高」，到底有多少「蒲志高」像劉少奇那樣死掉，或是服毒、自縊、投河、跳崖、臥軌、撞車而死。
然而過來之人都知道，很多很多的「蒲志高」被當時定讞，理由不一定必須有《自首書》、《投降書》以及出賣黨和同志的實證，或者是「日偽」檔案做旁證。只要這個人被敵人逮捕過，基本上就可以考慮是否打不打叛徒。
「文革」時期的標準是：凡是跟着劉少奇或者有點不可靠的人，只要有被逮捕的歷史，盡可以「打」成叛徒。凡是「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上的人，被逮捕的歷史就成了「機密」或「絕密」。陳永貴做過漢奸，這是「機密」，江青被逮捕過，這是「絕密」，毛澤東自己也被逮捕過，當然更是絕密。據毛澤東自己編謊說，當時他的身上裝了20幾塊大洋，賄賂了民團，因此把他放了。
同樣的事情，如果放在別人身上，在「文革」中這樣交待，絕不會有人放過你！
2016-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