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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夏提:被剝奪的民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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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勤勞致富、勤奮學習而成為文人學士者當中,有自始至終堅持伊斯蘭信仰、傳統和維吾爾文化的,但也有改信共產主義無神論的;但無論他們信仰什麼宗教、或不信宗教;無論他們忠於那個國家、政權,在中國殖民政府看來,在大一統中國人看來,他們從來不是「中華」的一員,而是「其心必異」的維吾爾人,是國家的敵人、或者是需要被改造的異類!

2021年4月19日出現在新疆喀什街頭的維吾爾人

最近在讀一本有關德國猶太人的書,作者是阿莫斯‧艾倫(Amos Elon),書名《都是悲劇:德國猶太人的世紀1743-1933》。

作者在前言中說,要談德國猶太人的歷史,故事必須從薩特對猶太人的定義開始。薩特認為:「猶太人,是那些被他人視為猶太的人,無論其信仰為何宗教,或忠於哪個民族(國家)。」薩特的這一結論,應該是基於他對歐洲長期存在的反猶主義歷史的研究分析而來。

歐洲猶太人,尤其是德國的猶太人,在宗教改革和啟蒙運動帶來的開明中,尤其是在法國大革命帶來的「自由、平等、博愛」口號激情下,曾期盼能獲得平等地位。

然而,無論猶太人出多少個有錢的富翁,有多少以付出努力而出名的文人學士,在歐洲,特別是在德國,猶太人還是一直難逃被歧視和排斥的命運;甚至,為了被所在國上流社會接受並獲得認可,而改信基督教的猶太人,也仍然被歧視和排斥。

如著名德國詩人海涅,法學院畢業後,為獲得一個能自食其力的職位,他悄悄地改信了基督教;然而,非常不幸,海涅自始至終也沒有被授予任何職務;反之,因其改信基督教而被一些人詬病;詩人改宗不久就感到後悔了,他在給一位朋友的信中自嘲說:「如果被允許偷竊銀勺的話,我是絕不會改信的。」。

維吾爾人,和猶太人一樣,在中國政府眼裏,在大一統中國人眼裏,無論其信仰為何,或忠於哪一個國家,都是維吾爾——「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他者」!

自東突厥斯坦(中國稱新疆)被中國殖民佔領起,無論是在楊增新、金樹仁、盛世才獨裁統治期,或國民黨佔領期,還是共產黨統治的今天;維吾爾人中也出過很多引進現代工業的富翁,也有過很多引進現代教育的文人學士;他們當中,大多數選擇了為民族獨立事業獻身,但也不乏所謂的識時務者,選擇忠於國民黨中國,或選擇忠於共產黨中國。

在這些勤勞致富、勤奮學習而成為文人學士者當中,有自始至終堅持伊斯蘭信仰、傳統和維吾爾文化的,但也有改信共產主義無神論的;但無論他們信仰什麼宗教、或不信宗教;無論他們忠於那個國家、政權,在中國殖民政府看來,在大一統中國人看來,他們從來不是「中華」的一員,而是「其心必異」的維吾爾人,是國家的敵人、或者是需要被改造的異類!

當一個民族,被驅離家園而被邊緣化、被歧視,如歷史上的猶太人;或家園被殖民侵略而被邊緣化、被歧視,如現如今的維吾爾人;當其被剝奪了獨立、自由、平等權之後,也必將失去其話語權、經濟自主權;結果,不僅其民族信仰、文化、傳統、歷史被扭曲,被征服者任意蹂躪踐踏,而且其民族身份也被掏空、被扭曲的面目全非!

無論被邊緣化、被歧視和排擠的民族,選擇什麼樣的信仰、文化,選擇學習使用什麼樣的語言文字,選擇忠於什麼樣的國家政權,他都無法以自己的選擇去定義自己的民族身份、信仰、文化和傳統,遑論被容忍和接受。

可以說,處於野蠻殖民統治下的民族,在被邊緣化的同時,因其被剝奪了話語權,不僅失去了表達自己民族身份的權利,形塑自己文化形象的權力,改革並復興其信仰和傳統的權力;也被剝奪了回顧歷史、展望未來的權力。

被邊緣化、被歧視和排擠民族的精英中,有一些所謂的識時務者,為了生存,他們需要不停地表達自己,表達忠誠,表達虛構的文化身份,但始終難獲信任;原因,當然是因為殖民者早已固化了對其民族身份的觀點。

當然,也不乏堅持自己民族文化身份,堅持自己信仰和傳統,忠於自己民族的勇士;他們不會向殖民者獻媚,也不願意向權勢者表達自己;他們以自己擁有的民族身份而自豪,以自豪表達自己的民族身份和文化,以堅定的信念表達自己的信仰;但他們往往被淹沒在似是而非的歷史陳述中,被充滿流言蜚語的編造故事而扭曲變形。

當然,被嚴重邊緣化、遭遇歧視和排擠的維吾爾人也不例外,在中國殖民統治者的眼裏,無論維吾爾人選擇的身份為何,都是中國殖民者的敵人。無論是將獨立的東突厥斯坦(中國稱新疆)作為祭品獻給毛澤東的賽福鼎‧艾則孜,還是以出賣靈魂、落井下石戰友而得以躲過歷次政治迫害的阿布都拉‧扎克若夫(雪克來提‧扎克爾的父親),儘管都對中國殖民佔領東突厥斯坦居功厥偉,但都並沒有獲得殖民者的任何信任,利用完之後都被拋棄,孤寂而死。

記得,90年代末,我的一位朋友調到烏魯木齊市政府工作,當時的烏魯木齊市長是年輕有為的努爾‧白克力,朋友和努爾‧白克力似乎成了可信賴的好朋友。在和朋友的一次聚餐中,他告訴我,努爾‧白克力的目標是成為進入中共最高權力中心——政治局的第一個非漢民族高官;朋友說努爾很自信,相信他能實現其『雄心大志』。

當時,努爾‧白克力可以說是民族幹部中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陽;他身材高大、英俊瀟灑,既有能力也有學識,加上一口流利的漢語,似乎他真的可以一路平步青雲,進入中共權力的金字塔頂。他為表現對共產黨的無限忠誠,強力推動排擠維吾爾語教育的所謂「雙語教育」,將維吾爾教育當作其升官祭品獻給殖民者,甚至喊出了「維吾爾人不講維吾爾語,如回族,也還可以是維吾爾人」的昏話,被維吾爾人唾罵。

儘管努爾‧白克力以卑躬屈膝、忍氣吞聲侍奉前後幾任漢人書記,忠心耿耿為共產黨甘當傀儡,但最終還是未能實現白日夢,折戟北京官場,被陳全國當作種族滅絕維吾爾人的祭品,獻給了習近平;最終,他還是也未能逃脫被清洗的命運!

我聽到過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維吾爾黑色幽默,說的是一位新疆大學的維吾爾老教授,被令人折磨的、漫長的,每周兩次針對維吾爾人的反分裂、分極端勢力政治學習所困擾。一天,在例行學習會議中,他昏昏沉沉打盹時,被旁邊的同事叫醒;他睜開眼,看了看台上還在喋喋不休的校黨委書記,對叫醒他的同事說:「怎麼醒來還是維吾爾人?」

那些將父母授予的維吾爾名字改成漢名,那些宣誓不再信仰伊斯蘭教的,還有那些不再讀寫維吾爾語的維吾爾人,無論他是人在北京、還是在上海、廣州,無論他是共產黨員、還是無神論者、或改信其他宗教,無論其忠於共產黨中國、還是未來的民主中國;在中國政府眼裏,在大一統中國人眼裏,他仍然是維吾爾人,他無法改變他的文化身份!這,對這些有名無實的維吾爾人而言,是現實版的悲慘世界!

活着,做為維吾爾人活着,艱難而又艱巨;生命中充滿了眾多的未知數和艱難險阻,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個機場,在哪一個難民營,在哪一個集中營、監獄會消失;但就如一位維吾爾詩人在其詩中寫的:「我是維吾爾,生為維吾爾,死為維吾爾,不負造物意。」是的,我們必須不辜負造物的旨意,活着,無論他人怎麼定義,以自我的存在,證明維吾爾人的存在。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RFA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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