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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A記者手記:美墨邊境的中國「走線客」

既然看到有中國人在這裏投宿,我們便試着詢問前台一些問題。前台小姐人非常好,不但回答了我們的問題,還允許我們參觀了中國人會入住的一個房型。

她告訴我們,她剛來這裏上班兩個星期,就接待了大約40位中國人。酒店房間費用大約是600到700比索一晚,約合30到40美元。中國人大多住600比索一晚的可供一人或兩人住的房間,有的住一晚,有的會住一星期。

墨西哥邊境城市雷諾薩,一些中國"走線客"入住過的酒店。酒店前台說,她在過去兩個星期,大概看到過40來個中國移民。

賓館的設施一般(但是比庇護所要好很多),而且雷諾薩也不是旅遊城市,這些中國人大概率應該是"走線客"了,而兩星期40人的數量已經相當多。

從我們接觸到和採訪到的一些中國"走線客"來看,他們與中南美洲的移民非常不同。他們中一些人從中國出境後,輾轉數個國家之後才到厄瓜多爾,開始"走線"。

他們大多有些積蓄,能夠負擔整個行程幾萬甚至十幾萬人民幣的花費。

我們在雷諾薩一家星巴克短暫歇腳時,還從那裏的店員那裏得知,每天早上會有中國人成群結隊去買咖啡。店員覺得中國人看起來很懂咖啡。

中國"走線客"達到美墨邊境之後,他們很多人都會付給墨西哥毒梟集團幾百美金的人頭費,由後者帶他們跨越美墨邊界。這也是中國移民和中南美洲移民不同的一個地方。

(3)移民庇護所的中國人

墨西哥邊境城市雷諾薩(Reynosa)的移民庇護所"生命之路"(Senda De Vida)。庇護所有鐵門和圍牆,能為生活在裏面的移民提供安全保障。

雷諾薩—

在美墨邊境採訪的最後一天,我們得知有兩名中國人在墨西哥邊境城市雷諾薩的"生命之路"(Senda De Vida)庇護所落腳,於是決定再次前往那裏採訪。

入住的是一男一女。我們到的時候,男的已經離開,只有女生一人。她也成為那個以拉美裔移民為主的庇護所里唯一的中國人。

女生穿着灰色T恤,戴着深色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她告訴我們她想要到美國尋求政治庇護,但是她擔心,她還沒有到美國,如果她的個人情況被報道出去,她以及她在國內的家人和朋友都可能會面臨生命威脅。

庇護所負責人及創辦人赫克托·席爾瓦(Hector Silva)聽聞後,馬上通過我們以及我們的在地記者Victor(西班牙語轉英語轉中文的翻譯),告訴這位中國女生不要害怕,庇護所會保障她的安全,而且也會盡其所能幫助她安全入境美國。

席瓦爾是牧師,24年前與妻子一起在雷諾薩創辦了這個庇護所,致力於為移民提供幫助。

庇護所鼓勵和幫助移民使用美國政府為美墨邊境的移民和尋求庇護者(不論國籍)推出的CBP One面談預約程序,並且每天安排車輛(庇護所使用的是一輛校車)將當天預約面談過境的移民送至過境口岸。我們那天採訪時,剛好校車回來,車上只有工作人員,想必去面談的移民都已順利進入美國。

席爾瓦說,對於脆弱或者面臨風險的移民,庇護所還有合作的律師可以幫助加快他們的移民案件的推進。他說着便開始打電話,諮詢律師可以如何幫助中國女生。

庇護所負責人及創辦人赫克托·席爾瓦(Hector Silva)打電話給律師,諮詢如何幫助中國女生。

但席爾瓦的話似乎沒有完全消除中國女生的憂慮,她仍擔心信息泄漏,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會被至於風險之中:"(中國)政府太過強大了,他們收拾我們的方法有很多種,而且你在國內有親朋好友,甚至你有孩子,這些都是你的軟肋。"

經過反覆溝通,以及在得到保證不會發佈能夠識別她身份的信息之後,她才同意接受幫助。

在她之後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們得知她在中國曾多次因在社媒上發表所謂的"政治言論"而被封號,因為害怕文革重來而選擇去國離鄉,途中希望尋求非政府組織保護未得回音,最終無奈踏上"走線"美國之路。

"我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實際上是崩潰的,是哭着的,"她噙着淚水說,聲音很輕。"這一路太危險了,如果有另外一種方法,我不會選擇這個。我有太多次就差點死掉。"

席瓦爾聽完她的事故眼角泛淚,儘管那已是兩度轉譯後的版本了。

他說,以前也有中國人來庇護所,但由於語言障礙,他很少能夠了解他們的情況;而這一次,是上帝的旨意,讓這位中國女生到庇護所落腳,並且因為我們的到來,讓他可以了解她的故事,繼而為她提供幫助。

(4)他們為何出走中國

張旬(化名)一家離開德州轉往下一站尋求美國新生活

華盛頓—

在美墨邊境四個城市近一周的採訪中,我們遇到50多名中國"走線客"。就在我們結束採訪的最後一天,還看到剛抵達墨西哥邊境城市的中國人。

他們有的隻身一人,有的全家"走線"。他們來自中國各地,年齡最大的五六十歲,最小的還是幾個月大的嬰兒,不少是80後90後。

他們有的在墨西哥邊境城市等待機會進入美國;有的泅渡界河游向美國;有的則在非法越境後被美國邊境移民執法機構拘押,然後獲釋,即將前往其他美國其他城市,等待移民法官對他們案件的裁決。

他們大多從社交媒體和網絡上知道"走線",利用厄瓜多爾的免簽政策,然後穿越巴拿馬達連隘口(Darien Gap)的熱帶叢林,經由拉丁美洲一路北上,抵達美墨邊境。

他們或多或少都經歷過勒索、搶劫和黑警,以及穿越雨林時身體上的煎熬。還有人遭遇綁架,手腕上留下嵌入骨肉的綁痕,成為他們永遠不願談及的傷痛。

他們有的對到美國以後的生活有着清醒的認識和規劃,有的則是走一步算一步,並不清楚之後可能會面臨的問題或風險。

他們一路下來至少要一個月,每人花費五六萬人民幣,最多的甚至達到二十多萬。

他們為什麼去國離家,踏上危險重重、花費不低的"走線"之路?我們在美墨邊境採訪到六七位中國"走線客",他們的故事可能可以給這個問題提供部分答案。

為保護受訪者,以下都使用化名或簡稱。

小張:90後,來自中國中部,職業未透露,隻身"走線"

"我接觸的很多人,他們實際上就是跟我一樣的年輕人,是敢於去反抗的人。但政府太過強大了,就是收拾我們的方法有很多種。……我覺得將來如果有文革的運動的話,他第一個不會放過我的。"

"這一路太危險了,如果有另外一種方法,我不會選擇這個。"

張旬:80後,來自中國東部,外企員工,一家三口"走線"

"中國政府太強勢了,它的操控能力太強了。你就算在一些發達城市,就算有錢你可能也被限制的死死的,對吧?比方說,我們上海地區就是,你手機基本上必須要裝一個反詐APP,否則的話就是他們會用各種方法逼迫你。"

"這條路啊就是,只要離開中國就可以了。"

"我有這個心理準備,就是之前在國內的任何積累都是無效的。到美國來就是找一些低端的工作,就是美國人都不願意乾的活,我們才去干,就是這樣的,我有這個心理準備的。"

"辛苦我這一代,我的下一代會更幸福,對吧?"

王先生:80後,來自中國西南,職業未透露,隻身"走線"

"十多年前就想出來了。"

"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感覺對那裏(中國)的未來不抱有什麼希望,就是會越來越差,就像會回到文化大革命那種情況,最差的可能過幾年,沒飯吃也說不準。"

"我在我們那裏,大家都覺得我很另類,就也不合群。偶爾就和朋友吃個飯,現在經濟也不好,約飯的人也少。基本上每天在家裏玩遊戲,現在遊戲也不讓我玩了,我覺得在裏面(國內)真的沒什麼搞頭了。遊戲真的是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小金:85後,來自中國中部,工地工人,隻身"走線"

"因為國內很難生存了。(我)做工地,結不到錢。他壓工資、不發工資,有的人做事兩年,拿不到一分錢,然後還被打。就覺得國內生存不下去,然後出來。"

"(來美國)沒什麼期待,反正就是做底層工作,最起碼有個匯率差。"

小王:80後,來自中國北方,小生意者,隻身"走線"

"國內壓力太大了,賺錢也不好賺。(我)做點小生意,疫情來了以後,三天兩頭關門。關門了以後,工人的工資要發,你也不能說停就停。你要發工資,自己的生活費什麼的。"

"我們想通過正規的手續過來。一個是美國這邊不行,然後中國那邊也不行,逼着我們也沒辦法。在國內賺不到錢,還款壓力又那麼大。家裏生活都成問題了。我們也不想出來,確實是現在國內的環境太差了。"

小明:95後,來自中國中部,酒店業從業者,一家三口"走線"

"對普通人來說國內太難了。我們出來主要是為了小孩。……我不能說就這樣帶着小孩生活下去。"

"我想要出來是從去年9月份開始。因為我對國內發生的事情覺得很不可思議,覺得不應該發生這些事情。……為一個人和一個組織在工作,我們付出的和我們收入的不成正比。"

"如果能辦到美國簽證,不會走這條路。"

小雄:00後,來自中國中部,學生,隻身"走線"

"我在國內有比較嚴重的抑鬱症,國內對我這個抑鬱症很不包容,就幾年下來導致我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主要是我的媽媽,從小對我家暴很嚴重,長大之後還是經常家暴我。…當時我就覺得如果繼續呆在家裏的話,我可能會有自殺的念頭。所以就決定出來。"

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CBP)最新的數據顯示,從2022年10月到2023年4月,在美國西南邊境拘留(encounter)的來自中國的非法越境者達到9854人,僅4月一個月就有3210人,比2022年全年還要多1000多人。

中國駐美大使館在回復美國之音對此事的置評請求時說,中國政府一貫反對非法移民,採取多種措施制止非法出境,並且嚴厲打擊從事非法移民活動的犯罪分子。

中國駐美大使館發言人劉鵬宇在電子郵件中說:"中國政府在遣返非法移民方面堅持"先核實、後遣返"的原則。我們將會接受經過核實來自中國大陸的中國公民的遣返。非法移民問題是一個國際問題,需要相關國家的合作。"

至於一些中國人因政治壓迫或經濟原因而選擇"走線"逃離中國,這位發言人未就此予以評論。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美國之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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