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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亞洲是殉道者還是殉葬品?《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

—殉道者還是殉葬品?——蓋棺論定劉亞洲之一

作者:

這樣處於兩極的兩個男人——不,一個半男人之間,當然不可能有長期和真正的友誼。終於,在一次慘烈血腥的攻堅戰中,他們的決裂無可避免的發生了,而且是以一種你死我活的悲慘與殘酷的形式呈現。當陳淮海懷着必死之志親自手握衝鋒鎗「氣吞萬里如虎」的撲向敵人陣地、隨即被密集子彈射中垂死的同時,膽怯自私、貪生怕死的羅一明先自傷、後裝死。奄奄一息的陳淮海發現後,雖然知道實際上是羅一明救了他的一命,但疾懦如仇、目下無塵的他,還是用三顆子彈處死了羅一明。

事情到這還沒有結束呢。由於事前陳淮海和「她」的不實緋聞已經傳得紛紛揚揚,所以戰鬥結束後,從團長到戰士一致懷疑他蓄意殺害了自己的情敵羅一明。高傲不遜的陳淮海不屑對眾人多做解釋,他唯一在意、同時也堅信的是「她」一定會相信自己。沒有料到的是,「她」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並且願意為他掩護「隱瞞」,但心裏認為的完全和其他人一樣。最後,陳淮海「寂寞沙洲冷」,心中悲壯的想:「哦,原來你和他們一樣,只是在一樣中又有不一樣罷了。你愛我,但不知我。知我者,我自己」,然後「僵凝地望着天空,淚水在兩個深凹的眼眶裏溢滿溢滿」。

《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是劉亞洲屈指可數的幾篇正宗小說之一,在他大半生發表過的人們知道或不知道的浩如煙海的文字和講話里,它如同一個波浪,很容易被人忽視和遺忘。然而,它卻是把握劉亞洲思想根源、揭示劉亞洲精神實質、洞悉劉亞洲靈魂深處最重要、最關鍵的一篇作品。《惡魔發動的戰爭》是借他人的酒澆自己心中的塊壘,《兩代風流》遮遮掩掩、含沙射影,公開講話里難以啟齒,私下的隨筆則見不得光天;只有這部作品酣暢淋漓、坦白無誤、鮮明不諱的直抒出胸懷和心曲。小說里的陳淮海是劉亞洲的化身和重影,陳淮海就是劉亞洲,劉亞洲就是陳淮海。借着陳淮海,劉亞洲說了自己不便直說的話、做了自己無法真做的事。

在這篇自我告白式的小說里,劉亞洲已經把他之前極盡崇尚的強者硬漢、狂傲無畏、霸悍強橫、蔑視死亡、勇冠三軍、一往無前、知不可為而為、敢於壓倒一切敵人等等表現,和自己的血統、出身、種姓、階級以及由此而來的地位、權力完全連結在一起了:上述所有這一切優秀品質是自己所屬的那個高貴血統、出身、種姓和階級的專利與特性,只有自己所屬的那個高貴血統、出身、種姓和階級的前輩與後代們才能夠天賦具備。

報話員跑過來對他說:「團長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他說他對你能否攻下老山,胸中揣着一個問號。」這傢伙來激我了。激將法古老得有股陳腐味,用不着。他說:「告訴他,我胸中揣着一頭雄獅!」他接着恨恨地想,那傢伙難道不知道我血管里流的是誰的血?

自稱是什麼少壯派。又是巴頓、又是沙龍的……父輩們打下了天下,絕對的一代天驕。天驕的兒女們也應當是天驕。

(巴頓是中國共產黨歷史教科書中著名反蘇反共、唯恐天下不亂的狂熱戰爭販子和全世界愛好和平人類的公敵,沙龍則連作者都不得不稱之為發動非正義殘忍戰爭的「惡魔」。劉亞洲把打下天下的共產黨父輩「一代天驕」以及他們的兒女們和這兩個人劃為一類,我真佩服劉亞洲下意識中的真知卓識!——高瞻注)

戰場上,鐵馬金戈中鮮血流成河,他從未慌過。

為了讓讀者更具象、深刻、生動的認識和了解那個高貴血統、出身、種姓和階級最新成員的心理和行為,劉亞洲用誇張、生猛、渲染的語言和文字,描畫出他們的狂傲不羈、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和睥睨萬物:

他忽然又羞愧起來。在我所在的這個圈子裏,我實在是夠沒出息的了。女人的關隘竟是如此難過嗎?又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瞧我的那些同伴們,一個個器宇軒昂,扔掉一段情,就象扔掉一張紙一樣瀟灑。他們在情感上似乎從未被人折磨過,而只折磨過別人。與我一起長大的一個女孩說:「非副總理以上的子弟不嫁!」副總理才有幾個?多不現實,可又多瀟灑。

他無論如何不能敗給傳言。你越欺侮我,我越不能敗給你。他想,你不就是憑我的不能選擇的出身欺負我嗎?我也要憑這一點贏你,贏你慘慘的。

什麼傳言,什麼議論,什麼桃色新聞,在我的一腔熱血前面,純粹是垃圾。我不怕它們。我要它們怕我。

除了言行上的大氣磅礴、迥異群小,他們還有着基於高貴血統、出身、種姓和階級的與生俱來的「四個自信」:道德自信、精神自信、人格自信和意志自信。「紅色基因決定了我所做的一定都是正確的、我所說的一定都是真實的。如果你不信,只能是你的小人之心和卑鄙猥瑣」。當年聯動分子高喊着「自來紅萬歲」毫不留情的虐殺地、富、反、壞、右,十年前薄熙來在法庭上義正詞嚴的聲明「這不是我們薄家的家風,希望檢察人員也不要侮辱我們的家風」、後來在獄中家書中諄諄囑託「爸爸媽媽走了,但他們的教誨深植於心,我絕不會辱沒他們,不會辱沒他們的光榮」和「我希望他們(兒子們)能繼承家風,有所為」,我相信他們絕不是虛張聲勢和故弄玄虛,而是確有着強大而堅實的心理後盾。

團長來了,還有一群幕僚。救護隊滿山遍野地搶救傷號。陳淮海失血過多,傷口已因痛極而不痛。他想睡覺。團長並不招呼救護隊,第一句便問:「你為什麼打死他?」幾乎是喝問。

「他是叛徒。」

「什麼意思?」

「他自傷,又裝死。」

「自傷了怎麼還能衝鋒?誰看見他自傷的?」絕對不信任的語調。

我,還不夠嗎?另一個人已經永遠沉默了。

「只有你一個人看到的嗎?究竟有沒有別人?」咄咄逼人。

……

幕僚們一張張臉真象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那麼冷。

……

團長突然又厲聲問道:「你到底為什麼?」

他無語。

……

突然耳邊又響起團長的聲音,比前兩次輕柔得多,象哄孩子:

「對我說實話,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團長,你是以為我馬上要死了才這樣問的吧?快把這副保姆的嘴臉收起來吧。我不是孩子。你的手還在我的身上輕輕拍打着,簡直是對我的侮辱。

那隻手突然象觸電似地縮回去。

「槍!」

團長摸到了他懷裏的手槍。

團長命令:「下他的槍!」

兩個戰士撲上來。是的,是撲上來,就和獵犬一樣。

一團火竄上腦門。他猛然產生了一股力量,自己把槍掏了出來。

一個幕僚居然臥倒了。這舉動中含着多深的敵意呵。

他笑了,把槍扔在地上。

可是,自古道「志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這世上低端人口畢竟占絕大多數。上級、「那傢伙」——團長、下級、戰友,也包括「她」,這一眾平民大眾的境界、思想、心胸,怎麼可能指望來理解和想像高貴血統、高貴種姓的內心世界和所思所想呢?豈止不理解,這些外人,這些在自己眼裏連做一個男人都不夠資格,只配算半個男人、甚至只配做一隻獵犬的傢伙們,還對自己懷着深深的懷疑、對立和仇恨呢!雖然上智下愚、烏雲遮不住太陽,但這些群氓們在渾渾噩噩的同時,也會敗事有餘、給天驕帶來無窮的困擾:歷史上英雄豪傑大人物,不幸屈死於芸芸眾生、婦孺小人、愚民凡夫之手的還少嗎?這是何等荒唐又悲壯事情呀!陳淮海「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內視着自己偉大的情懷、崇高的心靈和孤獨的靈魂,不禁愴然淚下,體驗到了浩大廣袤無垠的「高處不勝寒」、「有恨無人省」的空虛和寂寞:天地悠悠、至大如斯,卻為何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但他不屑解釋、不屑讓餘子們認同;他寧願保持沉默,用沉默表示他的蔑視。

他傷心了。你們太不知我。不知我至此,叫我如何是好呢?其實,你們怎想像得到我心中的痛苦?

有一點要弄清,我實際是敗給自己的。最強的人也就是最脆弱的人。強者縱然能夠敵萬人,天下沒人能殺死他,但自己卻可以殺了自己。因為強者是流星,雖然燦爛奪目,燃燒的卻是自己。

他多麼痛恨殺人的傳言啊。他與它勢不兩立。偏偏傳言特喜歡他這樣的人。他到哪兒,它跟到哪兒,象影子。一次次,他與它打,弄得遍體是傷。其實,何必那麼認真?由它去得了。水,可以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整個兒碎在岩石上,卻絲毫不受損傷,過一會,又搖搖蕩蕩匯聚在一起,還是完整無缺的水。如果不堅持自己的形狀和姿態,便沒有碎裂或損傷的問題。

小說里還有大篇幅對戰爭的讚美、謳歌與頌揚,劉亞洲這種對「暴力美學」的痴迷、欣賞和炫染,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軍史作家應有的分寸,也赤裸裸除去了「戰爭可以淨化人類靈魂、升華人類精神」一類讕言的道德外衣。我們讀過李白戍邊詩《關山月》裏「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的哀婉痛楚,我們更讀過王翰《涼州詞》裏「古來征戰幾人回」的蒼涼無奈,我們也聽說過秦士兵們望眼欲穿的企盼征伐屠戮以「首功」實現階級躍升,還聽說過曾國藩的部將們翹首以待的渴望攻城掠地、加官進爵、擄人子女金帛。如今,我們終於見到了現代版的秦始皇士兵和曾國藩部將。「一將功成萬骨枯」,只有得利於戰爭、用人血做胭脂染紅頂戴的人和他們的子孫才能寫出這種殘忍嗜血、失去人性的語句:

傷痛難忍。他想叫,但忍住了。山坡上靜悄悄。那些和我一樣倒下的人呢?他們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強抬起頭,四顧,呵。那是多麼壯麗的情景。滿山的屍體,滿山的血,就象滿山的紅旗。每一個戰士或躺或臥的形狀都是那樣優美。這種美,只有從槍林彈雨中衝出來的人才會欣賞,才有資格欣賞。他仿佛看見了滿山的墓碑。人生短於三行墓志銘,可他們的人生與日月同在。有人說,姓名、籍貫、年齡和死亡的日期沒有任何意義,把它們加起來,只代表了一場大屠殺的死亡數目,代表了一種希望的幻滅。他不這樣看,把他們加起來,代表的是一首英雄交響曲,代表的是一種新希望的出生。這樣的死亡是世上最豪邁的,值得大吹大擂。靜悄悄地去,對不起自己。他衝動了。他想叫,並叫了出來:「啊!」

陳淮海把手朝屍體枕藉的山坡上扇形地一揮:「你看!」一山的壯士。好一山壯士

(看到這裏我笑了,因為我想到美國電影《巴頓將軍》開始巴頓長篇訓話里說的一句話:「沒有一個蠢雜種贏得戰爭是靠為國犧牲的,他是讓對方那些雜種為他們國家犧牲而贏得的戰爭」。劉亞洲一生以巴頓自期、自比、自傲,偏偏沒注意這句話。——高瞻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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