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翦伯贊夫婦在青島
編者按:中國大陸的人,直到現在,都被灌輸一種所謂按照「唯物主義史觀」重新梳理的歷史。這種與西方迥異的歷史教育總架構,都與翦伯贊有關。翦伯贊按照毛澤東旨意所編撰的歷史,被中共稱為「馬克思主義史學成果」,目前仍被利用給大陸的學生洗腦。
翦伯贊的個人悲劇說明,依附於政治的史學家,最後也必然被政治所利用、蹂躪。當代的中國知識分子,應以此為戒。
作為一個知名歷史學家享譽民國的翦伯贊,其實是中共老地下黨員,1937年就入了黨,長期在周恩來領導下做統戰工作和宣傳。出於統戰工作的需要,翦伯贊同覃振、馮玉祥、章伯鈞、馬敘倫等民主人士交往,在國統區一直沒有暴露真實身份。
1949年以後,翦伯贊到了北平,為了便於向黨外的文人學者做工作,翦伯贊繼續隱瞞身份。直到1962年,翦伯贊做了北大副校長,大家才知道他是中共黨員。
1949年中共執政後,毛澤東命翦伯贊以黨外身份,負責接收燕京大學。翦伯贊在燕大,名義上是社會學系教授,實際待遇非常高,人稱「新燕園攝政王」,連校長都得聽他的。從1949到1966年上半年,這十七年的時間,翦伯贊居住在燕東園的一幢小樓內,出入有專用汽車,家中有專用炊事員和女工,還有專用助理員,北大教授階層中,無一人能與他相比。翦伯贊還有非常多的頭銜和社會職務,全國政協委員、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等等。
1952年的思想改造運動中,哲學家、民主人士張東蓀受批判。翦伯贊積極指控,列舉了事實作例證,說張東蓀在1931年出版的《道德哲學》說:資本主義不會滅亡,共產主義不能實現。如實現則勞動者就會餓死;又說「把馬克思主義列為學說,乃人類之奇辱,是思想史上的大污點」。張東蓀在1946年出版的《思想與社會》說,無產階級專政是不民主的,結果必變成少數人的專政,而決不是無產階級專政。這也被翦伯贊找出來作為「罪證」。
翦伯贊的指控給張東蓀的歷史問題定了性:「反蘇、反共、反馬列主義」。當時還有一個揭發者,曾展示張東蓀《唯物辯證法論戰》一書上的親筆題詞:「如有人要我在共產主義與法西斯主義二者當中選擇其一,我就會覺得這無異於選擇槍斃還是絞刑。」這是英國政治理論家柯亨的話,張東蓀抄錄了。此事加重了張東蓀的罪行,很快他被定性為叛國者,1953年被民盟撤銷一切職務,然後被捕,1973年死在秦城監獄。
翦伯贊被中共評為「中國馬克思主義歷史科學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他宣傳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建立發展馬克思主義新史學;他積極宣傳歷史唯物主義,認為階級觀點與歷史主義相輔相成,二者缺一不可。中共古代史一些重要教材,都是翦伯贊編著,目前的歷史教育總架構,以及中國古代的社會性質劃分基本上都是由翦伯贊建立的,他主編的《中國史綱要》,一直是大學歷史系通用教材,被稱為是「闡述歷史唯物主義的教科書」、「培養教育愛國知識青年的好書」。
雖然翦伯贊按照毛澤東的馬列主義方法梳理中國歷史,主張學術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卻又決不主張為政府隨時制訂的政策服務。毛澤東提出「只有農民起義和農民戰爭才是推動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但翦伯贊不認為歷史的發展僅僅是農民起義才能推動,認為不能把農民起義捧得太高。戚本禹說,太平軍李秀成是個叛徒,因為他最後寫了自首書。翦伯贊認為,不能因為李秀成寫了自首書就說他是叛徒,就去否定他的一生。毛主席看了翦伯贊的主張,批示:白紙黑字,鐵證如山,晚節不保。
姚文元批判吳晗的《海瑞罷官》發表後,《文匯報》採訪翦伯贊。翦伯贊批評姚文元「粗暴」,是「打棍子」,是「給吳晗同志扣政治帽子」。同時指出:「吳晗和我是朋友,我了解他。難道吳晗要退田?思想批評要聯繫個人歷史,要看他是什麼樣人。吳晗早在抗日時期就參加了民主革命。如果整吳晗,所有的進步知識分子都會寒心。」
1966年3月17日,毛澤東在杭州召開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上說:「我的意見,還要打倒什麼翦伯贊呀,侯外廬呀等等一批才好,不是打倒多了。這些人都是資產階級,帝王將相。」
於是,翦伯贊被扣上「反動權威」、「反共老手」的帽子。
1966年6月1日開始的「文化大革命」,北大歷史系最先被揪出批鬥的就是翦伯贊。他和陸平等人被定為「黑幫」,身上掛了寫着「黑幫」的一塊木牌,有時在校內勞動,任人圍觀唾罵,有時在校園內列隊遊行示眾,有時又被押上台接受群眾大會的批鬥。翦伯贊身患重病,還是經常被傳呼審查,拳打腳踢,坐飛機,每天被批鬥十幾小時。聶元梓等幾次開萬人大會批鬥他。
從6到8月里,翦伯贊被鬥100多次。有一次翦伯贊被從廁所揪出,紅衛兵把糞紙簍扣在他的頭上。他臥床不起,紅衛兵就用平板車給拖到會場,不許坐下。他站立不穩,就讓雙手扶着豎起的長凳腿站着,一斗幾個小時。
據北大保衛組《情況反映》(第4號)記錄:8月23日,「有些紅衛兵把翦拉出來批鬥了4次,有的揪頭髮,有的扳脖子。」「據翦的老婆說:『翦的心臟病又厲害了,現已不能起床,兩天沒吃東西。學生經常往外拉他,怕活不長。』」
8月24日,北京師大女附中紅衛兵在清華大學「造反」後,又到了北大「燕東園」,抄了翦伯贊的家,藏畫被撕毀,書籍被查封。
1968年夏,翦氏夫婦被趕出北大,關押到蔣家胡同的一間小黑屋,街道上的小孩天天結群批鬥他,聽說他是「大壞蛋」,經常闖進屋裏罵他,侮辱他,往門口的鍋里吐唾沫,扔髒東西。
1968年10月13日,,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上,毛澤東說,對資產階級學術權威也要給出路,「不給出路的政策不是無產階級的政策。」毛以翦伯贊、馮友蘭為例,說今後還得讓他們當教授,不懂唯心主義哲學就去問馮友蘭,不懂帝王將相歷史,便去找翦伯贊。又言,今後在生活上可以適當照顧。
這個批示之後,翦伯贊搬進燕南園64號,生活費由30元增至120元,白天有歷史系的學生值班,夜間雇了退休工人杜師傅伺候。翦伯贊連夜寫信給毛澤東,表示感謝。毛澤東看信後,稱讚翦伯贊「信寫得很好。」
北大軍宣隊和工宣隊開落實政策大會,翦伯贊第一次胸戴毛主席像章,手拿《毛主席語錄》,帶着夫人,去參加了大會。會上,他再三感謝「偉大領袖」對他的特別恩典。
1966年秋季,國家主席劉少奇被內定為「叛徒、內奸、工賊」。具體罪行之一,就是劉少奇曾經與蔣介石相勾結,陰謀要「消滅紅軍,取消紅色政權」。中共中央辦公廳這時已設有劉少奇專案小組,專門調查劉少奇的罪證。
11月22日,也就是北大軍宣傳隊給翦伯贊開落實政策大會的第四天,「劉少奇專案組」副組長巫中「提審」翦伯贊。北大歷史系當晚成立了由王淵濤等三個學生組成的「翦伯贊專案組」,協助審訊。
翦伯贊被「提審」多次,審訊不順利。讓翦伯贊交代「1936年參加聯繫所謂『國共談判』的罪行」,翦伯贊不予配合,堅持當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執行黨中央的決定。巫中接連來了幾天,都沒達到目的,於是就讓北大把翦伯贊檔案全部翻出來,想從中尋找線索。王淵濤在1955年肅反檔案中,偶然發現翦伯贊與多年前的一位女學生有感情糾葛,便將之提供給了專案組。專案組據此逼迫,翦伯贊承認並寫下了「交代」材料。
12月18日下午,巫中與專案組成員五人到翦家提翦,一再逼翦讀毛主席有關敵我矛盾的「語錄」。巫中說:「這個罪行黨中央已經查明,判定劉為叛徒、內奸、工賊。不久將在『九大』公佈。你只要就這件事寫一份材料。加以證明,再簽上字,就沒你的事了。」翦伯贊再次拒絕作出違反事實的交代,一再回答「記不起來了」。巫中恐嚇他:「你再不交代,外面有車,就抓你去坐牢!」當天臨走時,巫中威脅翦伯贊,讓他要好好考慮,明天繼續交代。
巫中等人走後,「專案組」學生催翦伯贊趕快寫「交代材料」,翦伯贊說:「這涉及劉少奇,我不能隨便亂寫。」他又問學生:「我犯的是生罪還是死罪?」學生回答:「巫中不是說了嗎?你要交代不清楚,這是涉及坐牢的事!」
12月18號晚上,翦伯贊夫婦跟杜師傅說,我們先睡了,你明天早晨給我們買些油條和豆漿,錢你先墊着,我們明天給你。然後,老倆口就在客廳的一個偏房睡下。快午夜12點了,杜師傅聽到爐子響聲,問有事嗎?翦伯贊夫人說:翦先生餓了,我給他熱點牛奶喝,你就睡吧,不用管了。
19日早晨,七十多歲的翦伯贊和夫人戴淑婉被發現死亡。翦伯贊仰臥在臥室左邊的單人床上,戴淑婉仰臥在右邊的床上,兩人頭南腳北,都穿好了鞋襪,衣着整潔,面色安詳。翦伯贊床鋪枕頭右下方,發現了一個服藥袋,內裝兩粒進口速可眠膠囊。翦伯贊中山裝的左右口袋裏,各裝一張字條。一張寫着:「我實在交代不去(出)來,走了這條絕路。我走這條絕路,杜師傅完全不知道。」另一張則寫着:「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
經調查,每次翦伯贊去北京醫院看病,每次都能提取速可眠膠囊,依照規定數量,一次有20粒。可能為了自殺,翦伯贊攢了安眠藥片。
翦伯贊的幾個子女及和家屬被通知要進行屍體解剖。子女家屬都不來,答覆:已經劃清了界線。屍檢後,兩具老人遺體被運到火葬場,匿名火化,不留骨灰。
1979年2月22日,中共為翦伯贊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骨灰盒裏有三件東西:翦伯贊常年使用的老花鏡,馮玉祥將軍贈送的自來水筆,他與老伴戴淑婉的合影。
評述:
翦伯贊等的「唯物史觀」提出,人類社會發展,從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這是一個客觀的歷史規律,此觀點現在已經被證實是荒謬的。
「唯物史觀」理論基礎是階級鬥爭學說,這個學說造成了斯大林時代、毛澤東時代、波爾布特時代、金日成時代的人間災難,堪稱20世紀人類社會的最災難性理論。
而這個理論的很多荒唐而反人類的結論,大陸的學生還在背誦,比如:
「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
「階級鬥爭是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
「無產階級是最先進的階級,共產黨是無產階級先鋒隊,無產階級畢將戰勝資產階級,奪取政權進行社會革命,實現無產階級專政」
……
參考資料:
謝甲林:我在北大保衛組處理翦伯贊之死
王淵濤:我所知道的翦伯贊之死
張傳璽《新史學家翦伯贊》
2017-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