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鈎沉 > 正文

老謀深算的反黨分子回憶片段

作者:

一、參加部隊

說起我怎麼考入北大,還是有些故事。我是家中第一個兒子,受寵。在我上小學時適逢母親患病,無力管我學習。因此我成了一個不用功的學生,回家從不做作業。上了高中懂了一些事,母親身體也好了。她常給我們念叨要學好本領,以便立足社會。

「解放」了,家中經濟受到了一些影響(我父親在銀行工作,大約不易撈外快了吧)。1951年號召學生「抗美援朝」去參加軍事幹部學校。在愛國熱情鼓舞下,我想,不是可以去技術兵種嗎,到那裏也可學到本領啊,於是報了名。對於美國,說實話並沒有什麼仇恨,別忘了我是荷里活電影的粉絲,一直看美國電影。朝鮮戰爭開始後才不讓放美國電影的。

1951年7月批准我加入空軍幹校,來到了杭州筧橋預科總隊,任務是政治學習,給我們講社會發展史。通過對社會發展規律的講解,讓我相信共產主義社會必然會來到。共產主義社會是那種人人平等,沒有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美好社會。共產黨正在領導着人民為實現這偉大理想而奮鬥。黨員們為了建立新中國,解放全國人民已作出了無數的犧牲。配合「白毛女」、「上饒集中營」等電影的播放,黨的「偉大、光榮、正確」形象馬上在我頭腦中樹立了起來。要聽黨的話,改造自己小資階級的思想,樹立為人民服務的人生觀。為了加速思想改造,必須要與舊的、反動的關係、思想決裂。組織上要求你們向黨交心,與過去決裂,做個新的革命軍人。

一場轟轟烈烈的坦白運動開始了。指導員找了幾個家庭背景較複雜的人,在全隊會上作典型的坦白報告。我們都對那典型人十分羨慕,認為他是領導所信任的人,一定很快會被選去本科學習。當時最為苦惱的人大約是一些出身好的同學,他們沒有什麼可令人驚訝的交待。因此,怕領導不相信自己,說自己不老實。後來分配工作的結果當然正相反,年輕的學生們當時不可能有正確的判斷。

坦白運動結束,實際上我們政治學習的目的已完成了。現在想起來,這個政治學習玩得很高明。先來一套烏托邦理論請君入甕,然後讓你自爆家醜、自我矮化,不僅了解到你是不是可信任、可培養,又可讓你服服帖帖地聽指揮。

在迫切希望改造自己思想的氛圍中迎來了參軍後的第一個「國慶節」。十月二日我們的預總隊長王彪(師級,長征幹部)在節日期間為了我們的改造思想,特地給我們全隊學員作了報告,要求我們加緊改造思想,將來擔負更大革命任務。總隊長是第一次和我們作報告。一個普通的黨員在我們心目中已是高不可攀,何況是一個師級幹部老共產黨員又參加過長征的人。在我們中的巨大反響是可想而知的。在小組討論會上,大家的發言熱烈程度是空前的,紛紛表態一定要努力改造自己,不辜負總隊長對我們的期望。

因每個人已作了個人和家庭歷史的交待,政治學習的目的基本達到。航校開始從我們這裏抽人,我希望能把我抽去學地勤,但一切要無條件服從組織上安排的。

社會上正在開展「五反」運動。我們轉入「三反」運動,當然我們中沒有老虎可打,但要求我們大義滅親揭發家中的「五反」問題。

一天,我看到總隊發來的「三反快報」上登了一篇報道。說總隊長王彪因槍殺了交通員被押往南京受審。原來王彪在十月三日夜(給我們作報告的次日)讓一個已跟隨他有六七年的交通員(以前是馬夫,後為司機)一起去屋外廁所,在他解手時保護他。結果他開槍打死了交通員。回來後王向組織交待說,交通員被他發現與家中保姆有染,怕他追究,故趁他解手時想殺他,結果被他打死了。

事實正好相反,王彪把家中保姆肚子搞大了。為了掩蓋,他曾向衛生所的大夫要過打胎藥,由於胎兒太大打不下來了,恰逢「三反運動」,就搞了這一幕嫁禍於人的殺人慘案。我讀完報道後,所受到的震撼是生平從沒有過的。這是什麼黨員呀!這樣的沒有人性,把一個跟隨你六七年為你服務的同志就這樣打死了。你真是畜牲不如。你在報告中不是說人民解放軍是新型的軍隊嗎,大家都是階級兄弟,是為了解放受壓迫受剝削的廣大老百姓走到一起來的嗎。你就這樣對階級兄弟下手呀?你曾經是我們800餘名學員的偶象,知道嗎!你曾以一個老革命的身份號召我們要努力改造思想,把自己改造成一個道德品質高尚的人,而你自己卻是一個冷血的殺人犯。我實在不能明白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人格分裂的兩面人,竟然還在「革命」部隊裏當了師級首長。講壇上的無產階級革命者,黑夜裏的殺人犯。幾個月來的「偉光正」教育,因這條報道使我大為迷惑。

一個高官就可以如此隨便的槍殺一個小兵。恐怖呀!但有什麼辦法呢,只求老天保佑,希望我不要遇到這種領導。因王彪送軍法處了,使我略感寬心,真的希望是個別的。

二、參加工作

52年我被調到北京待分配工作,住招待所。原來我想去航校學技術,看來這願望是落空了。但是在招待所住,沒有人管非常自由。除了我們從預總來的人以外,還有從別的單位來的,待分配的人。他們都是幹部,最高的是營級(團以上住更好的招待所!!)。之所以來再分配,大概是在「三反運動」中被打成「老虎」,後來審查沒有問題。由於在運動中領導默許群眾用「逼供信」等手段,後又沒查出問題,領導很尷尬,只好調走了事。在和他們聊天中,大開了我眼界。課堂上講的部隊是不存在的。他們由於組織上先不仁,別怪他們不義。他們的分配工作是很麻煩的,挑三挑四不如意就不去,寧可在招待所呆着,反正也算軍齡。竟然還可以和組織討價還價,開了眼了!當然對我們的分配是很順利的,我們全部無條件服從組織安排。

開始分我去空直通訊大隊當文化教員。這個隊是搞無線通訊的,有許多年輕的女報務員(49年前後參軍的初中學生)。

大隊裏有一個參謀,當兵前與一農村姑娘結婚。愛人是一個賢妻良母並有一男孩。當他達到在部隊可和女的結婚條件時,他就想甩了她。有一天門衛來我辦公室和我說,×參謀的愛人帶了孩子來探親,但參謀不讓她們進門,咋辦。我一聽就火了,跑到營房門口把母子倆接了進來。心想你怎能這樣沒良心,現代版的陳士美。原來他怕女報務員們知道他已婚有孩子。

後來我調到獨立三團(第一批女飛行員的團)。同一辦公室的一位女教員,有一個老幹部在追她,她不同意。結果黨支書來做工作,許了好多願,如:可保送上大學,可入黨等等,還可不用上班……本來婚姻是倆相情願的事,現在這種組織出面做工作,已有強迫的意思,我很是不滿。根據我對那些老幹部的了解:不要看他們平時馬列套話滿嘴,但滿腦封建意識。我給她出了一個主意。我說:「你告訴他,你原來有一個男朋友並且關係很好,你已不是處女。」結果真有效,他追別人去了。

54年她轉業離開了部隊,臨走時,感謝我替她出了這個好主意。

三、決心要求轉業,去考大學

54年的時候,我在部隊已生活了二年多了。韓戰已結束,我想學技術的願望也沒有實現,兩個促使我參軍的動機都消失了。王彪的事、招待所中見聞、老幹部的特權等等。使我覺得再這樣在部隊耽下去,將毫無前途,萌生了去意。

那時我擔任初中幾何課老師。全團有兩個幾何班。另一位老師是原浙大一年級學生擔任,領導考慮他是大學生應該比我有水平,分班時他班的學員比我班多了六、七個。但經過兩星期的教課後,我班的學員反而超過了他班六、七個。這是對我的肯定,當然高興,但我怕因此不讓我轉業。

54年部隊要實行軍銜制。規定原大學生參乾的,可評正排級。將來是少尉軍官。我是副排級當然就不是軍官了,我覺得很不公平。我知道沒有辦法改變這個規定,但我也可使自己變成大學生呀。因此,我下了要轉業去考大學的決心。當我提出這要求後,領導很重視(要我教書而已)。馬上派政工幹部來找我談話做工作。他說,你現在不是正排,好好工作將來很快可以提拔的呀。你的工作學員們肯定,領導也是知道的。我知道不過是些花言巧語吧了,將來他們可以用任何理由來搪塞,我不想再吞下這個誘餌。我否定了他以為我在鬧待遇的猜測。後來他用「為人民服務」的大帽子來壓我。我就說念完大學能更好的為「人民」服務呀。國務院也號召幹部可以報考高等學校,學成後更好的為「人民」服務。反正這一套「辨證法」我是從他們那裏學來的。最後,我舉了一個女教員因嫁給了老幹部送去上大學的實例。他可能沒有想到我沒有被說服。他應該說是在團里被認為較有水平的政工幹部,所以才調到知識分子中來工作。我是不是傷了他的自尊?不知道。

有一天星期六下午,他把我找到他的辦公室,問我是否還想轉業?得到肯定答覆後,他說那我們去開個會吧。我跟他去到一個教室,裏面已經有團支部的團員坐在那裏等開會了。他在開場白中介紹說:我不安心在部隊工作,個人主義思想嚴重,希望大家幫助我。有幾個早已寫好稿子的人發了言,當然除了套話沒有什麼新東西。其中那位幾何老師的發言引起我注意。他的稿子是下了功夫寫的,慷慨激昂,聲色俱厲好像很痛恨我似的。我想你們班上的同學到我班來與我有什麼關係?批判(鬥爭)會結束前問我有什麼要說的,我只說回去好好想想。

看來軟的不行來硬的了。我真的要想一想了,妨害批准我轉業的是我現在手中拿的教鞭。假如現在我表示接受批評不要求轉業了,那我輸光了。任何轉機也不會發生了。假如我堅持呢?因為他們還要我上課大概不會對我怎麼樣。我知道部隊當時就有一批人要轉業的,我準備賭一把。一天我正好下課遇到了那幹事,他主動的走來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並問我想通沒有?我說:「我還想轉業。」他馬上拉下臉惡恨恨地對我說:「你要考慮後果。」就離開了。當時我確實有些害怕,不知道怎麼辦!很快又開團支部大會,並在大會上宣佈開除我團籍(他很笨,一下把牌都打完了)。我並沒有想到,他會一下就用完他的權力。受這樣的打擊我有些頭痛,回宿舍就睡。一覺醒來,自問,我不是想丟掉教鞭嗎?現在機會來了。轉業不是我的最終目的,上大學才是目的。有了團籍是否對錄取有好處呢,我想是的。現在要團籍承認錯誤,那我根本無棋可走,主動權完全在別人手中拿着。現在該怎樣做呢?我想出了辦法。次日,我越過幹事直接去找政治協理員(營級)。他見我後先批評我個人主義嚴重,要改,否則很危險。然後又鼓勵我說,好好認識錯誤,你還年輕、有文化,改正錯誤了,還大有前途的。你工作還不錯,好好干,將來入團入黨都有可能的(老一套工作方法)。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往事微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3/0201/186155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