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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聵時代的獨醒者

—郭嵩燾故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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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1年7月18日,中國歷史上第一位駐外使節,首位駐英公使郭嵩燾抑鬱而終,這時距他最後一次離職返鄉已經整整12年。1879年初,正在英倫三島出任駐英公使的郭嵩燾遭到朝臣特別是所謂清流派的猛烈攻擊而被滿清朝廷解職,黯然回國。返國途中,郭嵩燾拒絕北上京城交差述職,而是直接稱病回籍,從此徹底離開官場。之後12年鄉居期間,他不但沒有得到朝廷的一絲眷顧,反而成為士林公敵,謗滿天下,謾罵污辱不絕於耳。因此,在臨終之前,郭嵩燾立下一道遺囑:三日成服,傳知本家及一、二至親,並於靈前行禮,其他親友概不通報。在那樣一個把生前死後名聲看得比生命本身還重要的年代,郭嵩燾此舉可謂驚世駭俗,他用如此決絕的方式和自己所處的昏聵時代作了一個徹底的了斷。

郭嵩燾是湖南湘陰人,湘陰離長沙並不遠。2018年7月5日,我們一行5人驅車從長沙直奔湘陰。由於所謂晚清中興四名臣之一的左宗棠也是湘陰人,所以有朋友建議先去左宗棠故居柳莊,看完後再到湘陰縣城西,尋訪郭嵩燾故居。說實話,我對左宗棠並無興趣,只因從未去過柳莊,也就附議朋友的建議。不過我們在柳莊呆的時間並不長,也沒有到重建的故居裏面參觀。我覺得除了今人庸俗的附繪,那裏面沒有一點有歷史價值的東西,儘管柳莊看起來場面很大。

然而同為湘陰歷史名人的郭嵩燾故居就遠沒有柳莊那麼好找了。我們在湘陰縣城西轉悠了近一個小時,根本找不到故居在哪。繞着縣城轉了一圈後,不得不又回到城西,逐條小巷子尋訪,最終在毛家巷16號找到了郭嵩燾舊居,說是舊居,其實僅剩一扇門牆存留而已。郭嵩燾故居現為一劉姓老人居住,老人一見我們幾個站在門口就熱情招呼進屋,並一人一杯熱開水。我見老人動作如此嫻熟,便問他此處是否經常有人前來,老人說近幾年來此的人越來越多,他都差不多成了一名業餘招待了。

1818年4月11日,也即清嘉慶二十三年三月初七,郭嵩燾就出生在湖南湘陰縣城西正街,今稱為毛家巷16號的舊居里。

郭嵩燾出生的年代正是世界格局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時代。英國通過工業革命帶來的巨額利潤迅速鞏固了自己世界霸主的地位,並繼續向海外擴張殖民地,而且國內人民人權意識日益高漲,權利運動此起彼伏,憲章運動也開始醞釀發端,一個人類嶄新的文明即將出現在英倫三島並必將傳播到全世界。1799年10月,拿破崙發動霧月政變,推翻了法蘭西第一共和國,建立帝國,成為拿破崙一世。拿破崙建立軍事獨裁後,成為法國大革命的遺囑執行人,他在法國建立銀行,發展教育,建設水陸交通系統,頒佈了影響人類現代化進程的《拿破崙法典》,確立公民平等,宗教寬容,個人自由,財產神聖,等等等等。通過十多年的戰爭,拿破崙征服了歐洲大陸大部分國家,也把自己的價值觀推向了全歐洲。而美國也在獨立戰爭後建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三權分立的聯邦共和國,1787年,《美國聯邦憲法》制訂,1789年3月4日生效,同日,華盛頓就任美國第一任總統,同時也是世界上第一位以總統為稱號的國家元首,1797年,華盛頓任滿兩屆拒絕連任,亞當斯接任第二任美國總統,這也是人類歷史上首次在國家最高元首上的和平更替。1816年門羅就任美利堅共和國第五任總統,他提出了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的著名宣言也即門羅宣言。影響今後人類世界歷史進程的三大現代民主國家美、英、法已經初具雛形。而在郭嵩燾出生前三年的1815年,對歐洲乃至世界產生了巨大影響的歷史人物俾斯麥也呱呱落地。

西方世界山河已經沸騰,日新月異,而神秘古老的東方依然靜悄悄,鐘聲悠然。1799年2月,中國農曆的正月初三,北京城滿大街在傳遞一個信息,統治大清朝長達64年之久的乾隆爺弘曆終於駕崩,這位人類歷史上統治一個國家時間最久的獨裁者把中國這艘骯髒破舊的巨大木輪開到了惡浪滔天,危機四伏的歷史三峽的谷口便撒手而去,他的第十六個兒子,深肖朕躬的永琰也即後來的嘉慶繼承了他的帝位。滿清王朝的這位第五任君主顯然並不知道自己接手的是一隻巨大的燙手山芋,面對急劇變化的世界格局,嘉慶的表現類同智障。乾隆死後第五天,他搞掉了自己獨裁路上的最大威脅權臣和坤,然後向臣民許諾「咸與維新」,但一直到他死去的1820年,他也沒有開啟過所謂維新改革。

1805年,陶醉於成功消滅白蓮教的嘉慶皇帝突然採取嚴禁西洋人在華活動的一系列強制措施,算是他對世界局勢作出的自我回應。1805年3月,英國派遣使節來華,試圖建立與中國良好的貿易關係,那時英國海軍在納爾遜指揮下正在與法國與西班牙的聯合艦隊作戰,勝負未料。而智障皇帝嘉慶對這一切當然一無所知,他想當然的命令管理西洋事務的大臣立即查處西洋人私刻的書籍,迫害西方傳教士和中國天主教徒,把他們圈禁或者充軍,並頒佈「稽查西洋書章程」。

同年10月,嘉慶皇帝以「賜書」名義答英王來書,顯示自己天朝上國國君居高臨下的地位,「賜書」的內容也斷然拒絕與英國建立平等往來的外交貿易關係,當這份「賜書」抵達英國時,正是英國皇家海軍大勝法、西聯合艦隊之時,英國人的反應可見一斑。

1816年英國再次派出以阿美士德為首的使團來華要求與中國通商,卻被嘉慶皇帝堅拒,因為中國是無所不有的「天朝上國」,荒蠻之地的「狄夷」只能向「天朝」進貢,而無權與位於「天下之中」的中國「互通有無」。智障嘉慶仍然沉醉於中國幾千年的「華夏中心」論的塵夢之中不能自拔,對正在迅速變化的世界大勢毫無了解,這樣與西方建立良性平等的貿易、外交關係的大門被徹底關門,戰爭的潘多拉魔盒被智障皇帝嘉慶打開。

在這樣急劇變化的世界局勢之中,也有極少數的異類嗅到了其中的危機。1805年,23歲的滿清天才龔自珍發表了他著名的《乙丑之際箸議》系列文章。在這組文章的第七篇里,龔自珍奉勸當時的嘉慶皇帝:一祖之法無不敝,千夫之議無不靡,與其贈來者以勁改革,孰若自改革。面對日益加重的帝國危機,龔自珍希望嘉慶主動開啟自改革,以挽救滿清帝國的危亡之局,但嘉慶對此沒有任何反應,也不可能進行所謂的自改革。

然而早在1800年,由英國東印度公司操縱的對華鴉片貿易便已達到走私進口兩千箱的規模,而到這位智障皇帝死後的1821年,更猛增至七千箱一百四十萬斤,總值在洋銀四千二百萬元以上,也就是說他的繼任者道光一坐上龍椅就如同坐在了火山口上。

郭嵩燾一出生,就處在一個劇烈動盪的時代之中。

1840年22歲的郭嵩燾在友人推薦下來到浙江,成為浙江學政羅文俊的幕僚。那一年,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來自英國的東方遠征軍於浙江登陸,先攻佔了定海,一月後北上渤海。越明年,英軍炮轟廣州,隨後攻佔廈門。短短的時間之內,定海、鎮海、寧波、慈谿、餘姚、奉化以及吳淞、鎮江、上海南京等沿海城市相繼淪陷,郭嵩燾當時正在浙江,他親眼目睹了浙江海防在英國人的堅船利炮之下如此不堪一擊。而這場戰爭給郭嵩燾心理上造成的衝擊無疑更加巨大,甚至改變了他此後的人生軌跡。

1856年,郭嵩燾來到上海,那年他38歲,已是湘軍的重要將領,他也是湘軍的創立者之一。當時他奉曾國藩之命前往浙江為湘軍籌餉。上海之行是郭嵩燾與西洋人第一次零距離的接觸,與16年前那種模糊不清的印象相比,這次他顯然感受到了一種全新文明對自己內心的強烈衝擊。他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詳細記錄了下來,比如他對自己看到的洋人住居的洋樓發出「殆罕與倫比」的感嘆。而且他還興致勃勃地登上英國兵船,並且在船上的餐廳里喝了洋人釀造的葡萄酒。通過與洋人的交往,使他強烈感受到中國士人對西洋人的鄙夷實屬自身的無知。西洋人毫無疑問是文明人,並非全身長毛,渾身發臭,尚未進化完全的夷狄。從他的字裏行間能看出,他甚至認為西洋文明已經達到的高度遠非華夏文明所能及。

1848年初秋,同為湖南老鄉,深受郭嵩燾推崇的魏源平生第一次來到香港,香港的繁華讓這位《海國圖志》的出版人感受到強烈的震撼,他甚至誇張地把自己所看到的香港比作神話中的蓬萊仙境:山邪雲,城邪人,胡為兮可望不可親?豈蓬萊宮闕秦漢所不得見,而忽離立於海濱。豁然橫亘兮城門,市廛樓閣兮兼郊。中有化人中天之台千由旬,層層級級人蟻循。龍女綃客闌干捫,珊瑚萬貝填如雲,貿易技巧紛詐諼。商市罷,農市陳,農市散,軍市屯,漁樵耕饁春樹簾,畫本掩映千百皴。旗纛車騎畋狩闐,蠻君鬼伯甲冑紳。合圍列隊肅不喧,但有指麾無號令,招之不語揮不嗔。矗矗鱗鱗,隱隱濆濆,若非天風漸盪吞,不知逞奇角怪何時泯。俄頃樓台盡失陂陀存,但見殘山剩樹斷橋只獸一一漸入寥天痕。吁嗟乎!世間之事無不有,世間之物無不朽,影中之影夢中夢,造化丹青寫生手。王母雙成今老丑,蟻王蝸國爭蒼狗。若問此市有無與幻真,三世諸佛壁掛口。龍宮怒鼓風濤嗔,回頭已入虎門右。

在詩後的題記中魏源自注到:香港島在廣東香山縣南綠水洋中。諸嶼環峙,藏風宜泊,故英夷雄踞之。營廛舍樓觀如澳門,惟樹木郁蔥不及焉。予渡海往觀,次晨甫出港,而海中忽湧出數山,回顧香港各島,則銳者圓,卑者矗,盡失故形,若與新出諸山錯峙。未幾,山漸離水,橫於空際,交馳互鶩,漸失巘,良久化為雄城如大都會,而海市成矣。自寅至巳始滅。幻矣哉!擴我奇懷,醒我塵夢,生平未有也。其可以無歌?

筆者之所以全錄這首詩及題注,是因為魏源在當時被推為第一個睜眼看西方的中國人,他的《海國圖志》士林中幾乎家喻戶曉,書中那句「師夷長技以制夷」不僅被士人奉為自慰的精神鴉片,也被後世的統治者引為對付西洋的經典,他也因此贏得巨大的虛名。只可惜魏源杜撰《海國圖志》時,連西方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完全是東拼西湊加上抄襲林則徐的《四洲志》而成。當他親眼目睹西方世界的真實面貌時,他引以為傲的「師夷制夷」的觀點顯然站不住腳了。而他心中那個中國是無所不有的「天朝上國」,荒蠻之地的「狄夷」只能向「天朝」進貢,而無權與位於「天下之中」的中國「互通有無」的「華夏中心」論的塵夢也在瞬間幻滅了。不過這種幻滅感或許只在魏源的心中存留了片刻,他又陶醉於幾千年形成的塵夢之中了。

但郭嵩燾顯然不會沉醉於魏源式的塵夢裏了,他已經從塵夢中徹底醒來。從上海回江西時,郭嵩燾特意給曾國藩帶了兩件東西:雙眼千里鏡和一個風雨表。郭嵩燾想把自己在上海的見識與曾國藩分享,然而令他深感遺憾的是,這位與他風雨同舟數十年的好友,在對待夷狄的問題上卻與他有不可逾越的分歧。沒過多久,郭嵩燾與曾國藩分手,告別了自己參與創建的湘軍,此後十多年,直至曾國藩離世,郭嵩燾再也沒有與曾國藩共事,哪怕期間他幾次解職回鄉,賦閒在家。

網絡時代來臨後,人們漸漸撥開了歷史的迷霧,了解到一些歷史真相,郭嵩燾也逐漸浮出水面並進入大眾視野。面對一個一百多年前的歷史人物,我們到底應該如何評價他?

很多人把他定義為他那個時代的先行者,對此我不敢苟同。毫無疑問郭嵩燾有很多先知般的預言,如1859年初,咸豐命郭嵩燾參贊主持天津海防的王爺僧格林沁,郭嵩燾認為「洋務一辦便了,必與言戰,終無了期」,所以他向僧格林沁建議與洋人議和,但被剛愎自用的僧格林沁斷然拒絕。志向受挫的郭嵩燾萌生去意,請求回籍,以身體為由反覆告假,回到湘陰僅一個月,咸豐十年八月初四,他就從朋友來信中得知天津塘沽失陷,然後是京城失陷,咸豐逃往熱河號稱「駕幸」。郭嵩燾「為廢寢食」「痛悼不已」,想不到自己「不幸而言中」,而且還是「昨歲之言」。再比如,他認為,眼前的「夷狄」已非「古之夷狄」可以比擬,「西洋之入中國,誠為天地一大變,其氣機甚遠」,而且,「夷人之於中國,要求通商而已」,「西洋以行商為國計,其勢必不能竟已也」,「得其道而順用之,亦足為中國之利」。因此,雖堯舜生於今日,「必急取西洋之法推而行之」。否則,就會是人家西洋「以其有道攻中國之無道」,那才是真正的災難。另外,還在英國時郭嵩燾就注意到,此時更全面地學習西方的日本必將勒逼中國,「諸公欲以無本之術,虛驕之氣,以求勝於日本,於人於己兩失之」。1894年的中日甲午戰爭中國必敗,1877就在郭嵩燾的預料之中了。就連自己死後的名聲,郭嵩燾也有準確的預測:傲慢疏慵不失真,惟余老態托傳神。流傳百代千齡後,定識人間有此人。其實根本用不了一百代,現在的郭嵩燾已經廣為人知,而且再也掩蓋不了了。

在筆者看來,郭嵩燾最有分量的預言應該是他那篇中國要想融入世界主流文明,必先經過二、三百年的漫長轉型的論述。與郭嵩燾差不多同時的王韜曾說:中國不及百年,必且盡用泰西之法而駕乎其上。郭嵩燾的預期沒有那麼樂觀,他感覺朝廷行政用人「顛倒失次」,「而人心詭變,連讀書人都無禮無信,不仁不義」,「上有釀亂之有司,下有應劫之百姓,亂至無日矣」,「回首人間憂患長」,苦難或許才剛剛開始。所以,他認為中國需要差不多三百年才可能走出秦漢以來累積深厚、流極敗壞的政教,非這樣漫長不能指望振興。他說,武器、製造,有賢者擔當,也許三五十年勉強能「望見其涯略」,百年樹人,以百年之力或許可以「滌盪舊染」,磨礪出合適的人與人才,再以百年之力方可以累積成人心風俗,真正的改變在於人心風俗。

與他同時代那些所謂中興名臣相比,郭嵩燾的格局無疑要高出很多,與龔自珍、魏源等士林領袖相比,他的胸襟也要寬廣很多,郭嵩燾應該是他那個時代站得最高,看得最遠的中國人,他的思想高度就是那個時代中國的思想高度。郭嵩燾曾屢屢直言,「天下之大患,在士大夫之無識」,「天下之亂,由大臣之無識釀成之」,「國家致弊之由,在以例文相塗飾,而事皆內潰;非寬之失,顢頇之失也。」他也非常認同劉蓉「非英夷之能病中國,而中國之自為病也」的論點。即使在他死後歷經甲午戰敗之痛的張之洞,面對危局也只有「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醫國之方。但在郭嵩燾看來,要想趕上西洋,首先應該學習西方的政治制度,制度的改變才會有國家改變的可能。「惟天子以天下之政公之天下,而人能自效其誠」,這是西洋正在遵循的政教,也是西洋崛起的秘密,他引用《詩經》的話說,王者之政,「俾民不迷」,但是,秦以後的中國,「懸法律以束縛天下」,「民之受其迷者兩千餘年」。他認為靠君主個人道德維持的政治其實是不能持久的,可以持久的是「公之眾庶」的政治,這就是西洋立國之本。

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與他同時代的日本思想大家福澤諭吉相比,郭嵩燾的認知局限一目了然。郭嵩燾與福澤諭吉可以說是他們那個時代中日兩國對西方文明認識最深刻的人。1872年,福澤諭吉發表了他的代表作《勸學篇》,文章的開篇就寫道: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這就是說天生的人一律平等,不是生來就有貴賤上下之別的。人類作為萬物之靈,本應依憑身心的活動,取得天地間一切物資,以滿足衣食住的需要,大家自由自在,互不妨害安樂度日。提倡人人生而平等、自由,是現代文明世界的核心價值觀念,而憲政民主的國家制度都是為捍衛人的自由、平等而設立。所以人權是第一位的,國家制度則是從屬的。福澤諭吉一開始就倡導人的自由、平等權利,無疑抓住了現代文明的核心價值所在。而即使是郭嵩燾也無法突破中國儒家上下尊卑的桎梏,在他的文章里,是看不到自由、平等等字眼的,他也無法看到經歷憲章運動後的英國,人權觀念的興起和個人權利得到保障才是國家繁榮富強的根本所在。

另外郭嵩燾與福澤諭吉更大的差距在於,為了踐行自己的價值觀,福澤諭吉一直身體力行,在日本從事教育事業,即使面對反對者發出的死亡威脅,他也沒有停止宣傳自己價值觀的腳步,幾十年後,他不但桃李滿天下,也把自己倡導的自由、平等觀念傳入了千家萬戶,並讓它們在日本生根開花,所以即使在一百多年後,日本人民還深深懷念他,把他的肖像一直印在日元最大面額紙幣上。而郭嵩燾僅僅把自己在英國的所見所聞和對西洋政治體制的一些看法寫在日記里,就遭到舉國的攻擊謾罵,而面對這些攻擊郭嵩燾無疑是懼怕退縮的,他沒有勇氣站出來公開捍衛自己的理念,更沒有勇氣身體力行宣傳自己的理念。從1879年到他去世的1891年,其間有12年時間,郭嵩燾過着幾乎是隱士般的生活,他唯一的一次反抗,就是在死後不讓任何人參加他的葬禮。

對於中國人的文化惡習,郭嵩燾是體念至深的,所以他才會提出中國社會的現代化轉型非得歷經二三百年才能成功,而僅僅是「滌盪舊染」,就需要百年之力。也或許是對這種舊文化的深惡痛絕,郭嵩燾死後,他把自己埋葬在一個叫蜈蚣開鉗的地方,他似乎是想借蜈蚣的兩隻巨鉗,以毒攻毒,把中國積重難返的惡習統統蕩滌掉。

2018年7月5日下午,我們從湘陰縣城驅車來到汨羅市沙溪鎮劃江村郭嵩燾墓前祭奠這位十九世紀的思想偉人,郭的原墓已在文革中被毀,現在的墓是2011年重修的,而且已無法恢復原來的舊貌。我們開車離開來到墓葬對面的公路上再回望郭嵩燾墓時,能看到一條巨大的蜈蚣盤踞在田園中間,但那兩隻巨鉗卻再也見不到了。而車行十幾分鐘,就來到了長沙縣一個叫開慧鎮的地方,那裏有規模龐大的開慧紀念館,我們沒有停留直接上了回長沙的高速。從郭嵩燾舊居到楊開慧紀念館,兩相比較,心理落差讓人無法承受。

回程的路上,突然來了一場暴雨,但即使雨量再大,時間再長,似乎也無法驚醒中國人新的塵夢。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民主中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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