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閒來沒事回復了一條罵我的私信——一個憤怒的陌生人對我說「你不愛這個國家,你可以滾。」然後我告訴他:「我比你更愛這裏。」他接着質問:「你愛這裏的什麼?」隨後我就沒回復他了。因為這個問題確實讓我也陷入了沉思。
我想,國家之愛就如同任何一種愛一樣,即便你沒有仔細回溯過你愛的這個對象的各種閃光之處,但是你就是會不假思索、自信地承認你的愛。而如果此刻非要讓我梳理一番我心中的中國的可愛之處的話,我願意試試。此刻如果那位質問我「你愛這裏的什麼?」的朋友仍舊期待我的答覆的話,下面的這段我對我的國家之愛的探索便是我對他的回覆吧。
我愛中國美食,從粵菜到湘菜,從川菜到滬菜,從大飯店的滿漢全席再到街邊小攤的一碗熱騰騰的肥腸粉,我都會為之唾液橫流,同時不光是中國美食創造出的種種天堂般的味道本身讓我迷戀,我更因中國飲食背後的一系列或溫柔或盪氣迴腸的故事與深邃的發明精神而感到震撼。即便我平時自己吃飯的時候為了圖方便更多是叫一些洋快餐,可是每當我真真正正想飽餐一頓的時候,我都會選擇中國菜。我還記得我曾看過一條讓我笑了半天,但也很感動的微博,它說「不說別的,我在味蕾上絕對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我確信,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強硬的「反華分子」在味蕾上一定也是會向中國美食投降的。中國美食就是有着這麼大的魅力。
我愛中國的古典文化。每每想到在軸心時代,中國這片土地上出現的先賢是如何與西方同時期的先賢塑造了我們今日之文明的,一股高壓電般強烈的感動便會流經我全身。我從孔子的身上學習何為禮(在這點上,我和齊澤克的觀點一樣,我認為儒家的「禮」對於現代社會的進步與和諧仍舊很重要),我從老子的身上感受玄秘且動人,並且時常給予我無限力量的宇宙觀念,我從孫子的身上體會何為戰鬥的藝術,以及何為勇者之美與智者之勇。我還愛古典文學,尤其是在我心中能與《神曲》媲美的《楚辭》,還有在敘事深度上不輸任何一部西方經典作品的四大名著。古代音樂、繪畫、武術、建築也經常令我心醉,尤其在我從中感受到一種來源於人性,但又超越人性,最後又回歸人性的力量的時候,我驚嘆於中國古代人的近乎神性的感受力和創造力。
我愛中國的美景。當我這幾年被封控在家中,感到一陣陣難以釋懷的苦悶的時候,我都是依靠回想我在過往歲月中曾親眼目睹過的那些美景來拯救心情的——當我在沙發上百無聊賴時,我幻想我對面的牆壁是羊卓雍錯的寶石湖、陽朔美如仙境的奇峰峻岭、敦煌的一片讓你同時懷着一種恐懼和狂喜迷失於其中,並且仿佛意識到了某種生命本質的沙漠。當我躺在地板上憎恨我生命中的一切時,我看着天花板,幻想向我下降的不是一片痛苦的白牆,而是透着一種極限的悲憫與壯麗的溫宿大峽谷、北國的一片片令我深處其中時既感到孤獨,同時又覺得自己在變成一顆火種的霧凇林。我記得康德說過:「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讚嘆和敬畏就會越來越歷久彌新,一是我們頭頂浩瀚燦爛的星空,二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則。」因此每當受到打擊的我想到中國的這些美景時,我便會重振精神,接着繼續面對一場場戰鬥。這是自然的力量,美的力量,真正的中國力量。
我愛中國的電影。今天的中國是一個停滯的中國和被禁止的中國,或者說,被浪費的中國,這點在藝術創作方面得到了最清晰,最慘烈的體現,而我本身作為一個創作者對此更是有着切膚之痛。今天當我在觀看一些外國的作品的時候,在我驚嘆於它們的巧思和勇敢之餘,我總會陷入一陣低落,因為我想到了過去和今天的中國有這麼多的精彩故事,我們卻不能把它們呈現出來這一悲慘現實。隨即我又陷入了一種類似於鄉愁的感情,接着我會翻出一部部過往的中國電影反覆觀看。我思念《馬路天使》中的一系列笨拙的深情,我思念《藍風箏》中的一顆顆包含歷史之痛的眼淚,我思念《頑主》中的京式戲謔和中國年輕人回應一個變革期的種種智慧與幽默,我思念《霸王別姬》中對於個人面對時代的無力感與一種超越時代的深情的描寫,我思念《陽光燦爛的日子》中的那些從房頂上長出來的荒誕而炙熱的青春之夢,我思念《黃飛鴻》系列中的仁者大俠的英氣,還有對於中國百年困境的掙扎思考,我思念《色戒》中那一幕幕充滿殺機,更充滿憐惜的自我犧牲之愛,我思念《一代宗師》裏的那些在自己身上保存一個逝去武林的流亡者們。偉大的中國,請讓我繼續拍攝你吧,你這座無限的寶庫,請允許我繼續用攝像機挖掘你,然後讓全世界再次震撼於你的深邃和美吧。
我愛中國的生活。周末我喜歡在中國的任何一座城市中無目的漫遊,並享受於這種如一汪輕緩淌出的泉水般的、屬於一個自由人的甜蜜。走累了我就隨便找家小咖啡館隨便買杯什麼潤潤嗓子,也可以鑽進一家人不多不少的小館子買點小吃給自己補充補充體力。時間再晚點的時候,我開始糾結於究竟是去Live House里看一場我喜歡許久的國外樂隊的演出,還是去一個獨立書店參加一場我敬仰的作家的分享會。經過一番嚴謹的時間規劃後,我發現兩個活動我都能參加。之後的四個小時內,在一場嚴肅的美學辯論所帶來的思維開闊與一股來自律動和旋律的力量的合力衝擊下,我感到我的體內還有無限力量沒有使完,看來只有再去蹦個迪才能解決這一燃眉之急了。一夜狂歡後,我拖着疲憊且滿足的身子走入了一間早餐攤,吃完兩籠包子後,似乎我的體力又回來了,接着我在一夥帶着醉意的朋友的簇擁下,進入景山公園和晨練的老頭來了一場健身比賽。這回真的累了。可回家後我不能睡太久,因為下午我還要去看展、看電影、去朋友家吃火鍋呢。這是我曾經的生活的樣子,一個曾經的中國給予過我的尋常的、珍貴的快樂。今天它們去哪了?
上述這一切,只是我愛的中國的鳳毛麟角,我還可以再寫十萬字來敘述我對中國的愛。總之,我愛的中國是一個活力滿滿、創意十足、遍地生命力的中國,而今天的中國卻被剝奪了這一切,更諷刺的是,今天發生的一切暴行都是以「愛國」的名義來進行的。
你愛國?你卻對同胞的生命被殘害視而不見。你愛國?你卻對中國人的創造力被無限壓抑視而不見?你愛國?你卻對崩潰的經濟和因此忍受貧窮的同胞視而不見?你愛國?你會去辱罵那些努力復興一個美麗且幸福的中國的發聲者?你愛的是這個國家嗎?你愛的只是一種你將自己與一種強權政治合二為一了的齷齪幻覺,你愛的只是一種虛假的力量和真實的殘暴,你愛的只是一片能將你的渺小掩蓋起來的民族主義遮羞布。咱們兩個到底誰是恨國者,誰是愛國者?你好好想想吧。
我很喜歡的一首叫做《Arcadia》的歌中唱道:「我的身體是洛杉磯地圖。」今天我想說的是,對於每個真正愛中國的愛國者來說,我們的身體就是中國地圖。此處我還想引用一句「愛國者」們很喜歡說的話——「我在哪裏,哪裏就是中國。」你們不配說這句話,因為你們在哪裏,哪裏就是愚昧、虛偽、盲目。今天到了我們這群真正的愛國者奪回這句話的時候了,所以無論你們通過各種各樣的齷齪手法禁止我們發聲,甚至使我們被迫離開我們的祖國也沒有關係。因為我們在哪裏,哪裏就是中國。我們在哪裏,哪裏就是中國的偉大文化,哪裏就是中國人的創造力、堅韌、可愛。我們的身體就是中國地圖。你奪不走。你們這群真正的恨國者。
以下為中國數字時代編輯摘自評論區微博網友的評論:
規矩中尋找自由:只是熱愛中它不該這個樣子。
用戶Roland:荒誕統治世界,愛拯救之。
吃大蒜的阿孫-:看得想趴在窗戶上吶喊。
Alex_Xzj:完全寫出了我心中想表達的,寫得太好了。
榮耀挖挖機:不要愛概念的中國,愛具象的中國。
擁抱明天2018:寫得很好,每個人都應該想想,你愛國嗎?你愛的是什麼呢?陪你一起長大的夥伴?房前的小溪或者是學校後面的小吃?曾揮灑青春的校園還是拼搏過的辦公室?是壯麗的景色還是浩瀚的文化?如果你愛的是這些或那些,我相信是真的,但不包括權利。
在索多瑪城看盡日落: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不告訴你我是xixi:土地就是土地,本質上和別的土地沒什麼不同。但我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在這裏我睜開了我的雙眼,這裏的人和物開啟了我的心智,所以我愛它。我看到它正遭受着反智者的玷污而痛心,這種痛讓我意識到我愛它。
whatugottadonow:我深愛着我腳下的這片土地這正是我落淚的原因。
祝我天天睡得着:因為愛所以罵。
一個東京小馬果兒:每天只盼着悶聲發大財的耍小聰明順杆兒爬的東西們好意思講愛國,愛之深才責之切,話語權是需要奪回來了。
黃休凡-:從來憂國之士、俱為千古傷心之人。
一夕匕魚安樂:他們連自己身邊活生生的人都不愛,談何愛國?
游到光明處:「這片土地很好,只是有人將它弄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