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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國當家庭主夫,中年回國演「變態」走紅

我叫寧理,是一個演員,現在已經人到中年。父母曾想讓我當個工程師或者醫生,我卻選擇了表演。我演過很多戲,但人到中年,才因為演《無證之罪》裏的「變態」李豐田走紅,成了網友口中的「國產殺手天花板」。

上海坐公交車。我最喜歡的交通工具是公交車和地鐵,還有共享單車。

上海戲劇學院畢業後,我在上海人民藝術中心工作了幾年,看似順風順水,但卻心裏不安。27歲,我獨自去美國闖蕩,想過點不一樣的生活,到了才發現,電影裏都是「假的」,為了謀生,我送過報紙、幹過房屋中介,差點在郵局轉正,發現還是喜歡當演員。

人生是不斷感受的過程,我曾經吃了十年軟飯,也在最年富力強的時候當家庭主夫帶孩子,現在她們長大了,我又有了自己的事業,回過頭看,一切都是美好的安排。

我在北京海淀醫院出生,從小在北京長大。我出生不久,母親就因為家庭出身問題,下放到安徽蚌埠一個叫五河縣的地方,後來又調到蚌埠市第一人民醫院當醫生,我爸下放去了安徽蚌埠市一個皮革廠當工人。父親在皮革廠工作的時候,我開始記事了。

媽媽、姐姐和我在頤和園。

印象中,他每天穿藍色的工作服,髒兮兮的。我們去他的工廠,發現父親很受人尊重。他沒有因為下放,從一個高級工程師成為一個普通工人而破罐破摔,依然非常努力地工作,幾乎每年都是先進工作者。我很崇拜他,就問他,你怎麼每年都是先進工作者?

他說,其實你到一個地方,與其混日子,整天抱怨,不如去把這個事情了解清楚以後,找到工作的樂趣。你認認真真地去做一件事情,比你敷衍潦草去做一件事情更輕鬆。

當時我不懂這些話,但後來長大之後,很多次面對我不喜歡的工作的時候,我都會想起我父親這句話。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如果你有別的選擇,你就離開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沒有這個勇氣,與其你痛苦地做這個事情,不如認真地投入這個事情。

我和姐姐弟弟,在頤和園合影。

我母親給我最大的影響,就是她在生活中對美的堅持。小時候家裏特別窮,我記得有一年冬天,我媽折了一個空樹枝,有很多枝杈。拿回來以後,她把炸的玉米花全都插在了枝杈尖的地方,放到一個花瓶裏邊。她說你看多美,像梅花。

我當時覺得這挺好玩的。現在長大了,再想起這件事情,覺得特別感動。在物質那麼貧乏的情況下,創造出這種美。她影響了我弟弟、我姐和我。美在生活真的是無處不在,跟錢沒關係,跟心靈有關係。

我11歲的時候,母親車禍去世了,當時我弟弟9歲,我姐16歲。我們整個家庭陷入了崩潰邊緣。家裏也沒有了歡笑。現在想想,那段生活的記憶就是灰黑色的。我爸用他的方式讓我們的生活,重新有了色彩。

有一天,我爸拿回來了個手搖留聲機,這個留聲機通過物理運動產生出美妙的旋律,都是80年代的那些流行歌曲。這時候家裏又開始有了音樂,雖然之前的生活不可能重現了,但就這樣,我們逐漸把生活又點綴了起來,找到了生活應該有的樣子。

感覺現在我的性格有很大的缺陷,就跟母親這麼早去世有關。我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對人生的未知充滿了不安全感。這種感受不能用某一件事,或者某種形式表現出來,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感受。

我對於任何事情會有很大的焦慮和擔憂。比如前段時間,我父親87歲去世了,當然他是帕金森,最後五年生活挺痛苦的,離開對他也是一種解脫,對我也是一種解脫。這幾年時間,我整天恐懼,我希望接到他的電話,但又害怕接到家裏的電話,這也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我喜歡文藝或許是受到父親薰陶。他上大學的時候,周末會騎一個自行車,從學校一直騎到首都劇場,去看話劇。老舍的話劇,他如數家珍。包括我們家很多書,都是很多古希臘神話,羅馬的傳說,小時候也看不懂,家裏有很多這樣的書。

從小我長相併不出眾,但我喜歡說學逗唱。說起表演,我覺得每個人每天都在進行表演。不是說你一定要有一個攝影機,有個舞台才是。你進入到另外一種你想像的人的一種生活狀態,這就是表演。我們小時候是過家家,玩打仗什麼的,那你就進入到了一種表演狀態。

但當時沒想過長大當演員,我們家親戚朋友都沒有當演員的,直到後來進了上海戲劇學院,學習了以後才知道什麼是角色,如何塑造人物。當時我是瞞着家人去報名的,報完名,跟我爸聊這事,他說我反對你從事這個行業,因為全世界最便利,最有確定性的一條捷徑,就是努力學習,其他事情都太艱難。尤其是藝術這條道路。但是你要是能考上戲劇學院,說明你是真的喜歡。

從我考上上戲那天開始,我爸沒有說過任何反對的話。他覺得你要既然選擇了這個東西,那你就好好去干唄。至於說將來能不能幹出成績來,這也是你自己的選擇。

考上戲是復讀。之前,我因為貪玩高考落榜,還沒來得及為未來着想,有點迷迷糊糊的。第二年聽說還有專門學表演的地方,就在父親的辦公室埋頭補習。天氣熱,蚊子多,我在屋子裏點上十幾盤蚊香,看着蚊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們那個考區是合肥考區,報名有上千人。當時覺得,天哪,那麼多人。考上海戲劇學院,我不能說它難也不能說它不難,只能說我很幸運。

我相信沒有考上的很多人,他們有很高的藝術天賦。如果他們成演員的話,也許是非常有成就的演員。只不過那場考試他沒有通過而已。你看王寶強,沒有考過什麼戲劇學院,照樣是一個優秀的演員。所以說,考上上戲,我不能說我是一個優秀的人,只能說自己是一個幸運的人。

1987年,印象極其深刻的,第一天去上戲上課的時候我都像在夢裏。我真的進到這裏邊了嗎?每個人一大早起來學唱歌、跳舞,有形體課、台詞課,看各種各樣的劇本——這種書平時在家我爸都是說你別看那些閒書了,好好看看你的作業——原來好像不務正業的事情反倒都變成了主業,我突然就覺得我的人生有一道光。

進入上戲,我像是一粒種子,放在了土壤當中,我的生活,我的知識,我的朋友圈子,我的所有人生經歷……都逐漸生長出來。我也懂了什麼是真正的表演——不是要模仿自己的偶像,而是要模仿生活。

上海戲劇學院學生證上的照片。

我們那時候還包分配,畢業之後,我進入了上海人民藝術劇院,剛到沒多久,就被導演吳貽弓挑中,出演電影《闕里人家》的男主角,和老戲骨朱旭搭戲。在我畢業後,去美國之前這段時間的發展,現在看來算是挺不錯的,但是年輕總是覺得不滿足於現狀,總覺得我還有更好的,沒有嘗試過的。

就像現在咱們說那些年輕人一樣,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覺得社會能發展,人能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就是因為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上海人民藝術劇院,人生第一個話劇《霧都春雷》,演員們合影,第三排中間是我。

27歲的時候,順風順水的我感覺到一種年齡危機。我怕自己就這麼下去,一眼看到頭,最後變成老人死去。我在被窩裏痛哭一場,覺得必須做些什麼。

剛好1995年,我們劇院參加德國漢堡戲劇節,我作為演員去德國參加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國。當時我就覺得國外挺好的,你去參加這個戲劇節,受到那麼多人的尊重。我覺得我在德國可以這樣,我在美國也可以這樣。不是說打鐵還要還靠自身硬嗎?我自己可能是挺優秀的了,不管是我選擇什麼樣的生活,也是會成功的。

當時也是想換一種生活方式。比如說我老吃麵,我想嘗嘗餃子是什麼樣,也不是說我不愛吃麵了,最後你找了一圈以後,年紀大了你就知道,我這胃也就適合吃個面。這樣也好,不然的話你老惦記這事。

出國之前,了解國外都是通過一些電影,比如美國的青青喜劇《成長的煩惱》之類,覺得這個地方有意思,就對他有一種盲目的嚮往。

1996年,我隻身了美國。去了以後,你突然發現這戲劇、電影的東西,都是濃縮了生活,而不是真正的生活。去之前,幻想每天早上在那種楓葉飄落的小道晨跑,連忙碌的工作都顯得是那麼的浪漫。但到了之後才發現,你都沒心思跑步,跑完之後,你這個飯怎麼辦?

我最先碰到的障礙是語言不通,但我很快就克服了。學語言,我有自己的方法。你不要研究什麼完成時、進行時、過去分詞、現在分詞什麼的,一研究你就懵圈了。你就把它當成一種方言,從心理上不要有什麼恐懼和障礙。另外你要在這個語言環境裏。我角色里的上海話,還有天津話、東北話,都是跟這個語言環境有關。

我對語言挺痴迷的,所以就會不自覺地注意、研究這些東西。有的時候我在想,關羽他說的是什麼地方的方言?明朝有個皇帝朱棣,你說朱棣他說的是什麼?是北京話還是南京話?他當皇上之前都是在南京,後來到了北京,那他說的什麼話?

在美國,看了一場NBA籃球賽,位置很靠後,因為買不起前排。

剛去美國我上語言學校,有一個同學是河南人,來美國15年了,因為他在唐人街做廚師,接觸不了什麼說英語的人,所以英語還是很差。所以語言這個東西,就是靠環境。

去美國之前,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規劃,想干點別的,當然去做演員這個也是備選之一,就是去荷里活什麼的。其實到了之後,你所有之前的想像,就變得很遙遠。亞洲人的角色,本身就沒有多少。去荷里活這地兒,挺遙遠的,都是錢,去那租房子怎麼租,誰也不認識,話都說不了。

沒關係也行,那你得會點別的,比方說你武打行,這也不靈你演什麼?那麼多優秀的華人演員在美國也是在等工作。我也去過當地的演藝經紀機構,試圖尋找一些演出機會,登記之後,就沒有什麼消息了,只能從零開始。

在美國讀電影學院期間,正在拍攝導演作業。

最窮的時候,只能吃最便宜的那種罐頭,為了吃得飽一點,打開之後往裏面加點水就成為罐頭湯。衣服只能穿二手的,一條牛仔褲5塊錢,毛衣或是外套貴一點,10多塊錢。

為了生活,我幹過很多工作,比如房屋中介、快遞員、裝修工人、珠寶鑑定師,甚至學過一段時間金融。

我幹這些工作,一是為了生活,二也是因為對這些職業有一種浪漫的想像。一些電影裏邊描寫這些職業都是比較戲劇性的。接觸了以後,你就發現,其實戲劇電影它是一個造夢的過程。它把枯燥的生活增強了戲劇性,變得更濃烈。

乾的時間最長的是在郵局的工作。我在郵局分信,就是純手工,一個巨大的帆布手推車裏邊裝滿了信,我把不同郵政編碼的信放在相應的抽屜里。

來美國之後,邊讀書,邊打零工,這是在為別人裝修房子。

分好了以後,把信放在一個紙箱子裏,放到傳送帶上打包寄走。這個打包機老壞,傳送帶就會堵着很多紙箱子。你得去找人修。修傳送帶的人效率很低,我後來自己琢磨着會修了。不光是傳送帶,後來我自己的洗碗機、汽車我都會修了,因為你找人修就是錢,美國的人工很貴。

這個郵局是為聯邦工作,用中國式的表達,就是屬於那種鐵飯碗似的。後來那個郵局主管找我談,說要不要變成正式的工作。當時我也猶豫了。美國的當地人,他們都說挺好的,這就等於你有了這個固定工作,有固定的收入,有保險,還有帶薪假期,退休金什麼的。

後來我琢磨一下,我大老遠跑來,就找了這麼一個工作,基本能知道我退休大概是多少歲,未來是什麼樣的一種生活。就像馬走日象走田都給你畫好棋譜了,你走就完了,這有多嚇人。我說謝謝你,我可能還要干點別的。然後我就把這個工作辭了。

當時辭的時候也挺害怕的,我把原來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不錯的工作辭了。現在我又辭了一個,我幹嘛老跟我自己較勁?但是你沒有辦法,這個工作讓你不舒服。

在美國我經常感覺孤獨。你能感受到真正的孤獨,就是哪怕有人跟你聊天的時候你也會孤獨。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想什麼,他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只是在交換一種信息。

我特別幸運的是,到美國的第一年就認識了我太太,她在中國學習過,中文說的很好,遇到她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她特別好,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一直在公益機構從事慈善工作。我覺得善良真的是所有美好的根本。她很愛我,很尊重我的職業,沒有給我太大壓力,說你有自己的堅持和追求,去做就完了,我愛你就是愛你這個人。

1996年,去美國第二年,我覺得還是喜歡影視,考進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電影製作專業,這也是個燒錢的專業,機子一開,錢就開始計算,中間如果哪個環節出現失誤,所投入的錢將全部打水漂。

上電影學院是一個接近你想做的事情的途徑。但你愛好他,選擇他,並不表示你能夠真正從事這個行業。所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我曾經是多麼幸運,包括後來重新真正回到這個行業。你需要一個機會,通過這個機會去證明自己,讓別人認可。競爭很激烈,你為什麼會得到這個機會,能夠得到認可,其實有很大偶然性的。每個人對未來都會有一個美好的想像,但具體能實現到哪一步,這個東西真不一定。

畢業後曾跟同學做做短片,輾轉於不同的小舞台,還拍過獨立電影,跟着劇團全美洲跑演出。後來我結婚生子,基本上就是在家帶孩子的狀態,幾乎沒什麼收入。

在美國,我的大女生出生2個月,我在家照顧她。

經濟上雖然不富足,但也沒感覺到窘迫。我母親對我的影響很深。我在媒體上講過很多次這個故事,小時候我們家經濟上那麼窘迫,我媽借了幾個雞蛋,不小心雞蛋掉地摔碎了,她就本能把另外一隻手的雞蛋一扔,趕緊要去救那個雞蛋,結果倆雞蛋全摔碎了。

我以為她一定會暴跳如雷,或者是傷心不已。但是沒有。她愣了一會兒,然後自己就笑了。她覺得特可笑,眼淚都出來了,那眼淚不是悲傷,就覺得好玩。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

所以最沒錢的時候,你沒有辦法改變,乾脆就別想這事,想點好玩的事,從生活中尋找樂趣。所以那個時候,我經濟上可能是窘迫的。但我也有一些朋友了,也有愛情了,精神上也不那麼窘迫吧。

帶孩子的時候,基本上就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今天明天後天她總在那,因為她總要吃,總是要哭,總是要哄,總是要拉,總是要換尿布。大了一點,你要送她上學,你要管她學習。

在養孩子這個過程當中,你突然會意識到,她是個個體,不會以你的意志為轉移。你想像的這個孩子,和你真正面對的孩子,有很大不一樣,你得有個和解,不然的話她太難受,你也難受。

2003年,我和女兒一起滑輪滑。

但不管怎麼說,帶孩子久了,我有一種價值感的降低。在任何的一個社會都是這樣的。你在一個家庭裏邊,沒有什麼固定的經濟收入,人家沒怎麼想,你自己先胡思亂想了。這時候你會想,我到底是在幹什麼?你要調整自己心態,不管是阿Q精神也好,還是自我調節也好。

所以,當時帶孩子之外,沒事就看看書,看看電影,做這些沒有目的性,只是讓自己不多想而已。不是說我一定是在等待着某一個機會厚積薄發,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有這麼一個機會,你沒什麼選擇。你接受也是這樣,不接受也是這樣。

我也想過,去干點別的。那等於是把所有東西都泯滅掉了。我太太說,你就做你想做的好了,因為干別的你也不快樂,你的這種不快樂會影響你周圍的人。

在美國,小女兒八歲時,我帶她去旅遊。

那十年我最驕傲的地方是我能跟孩子在一起,陪她們慢慢長大,她們是真的愛我,而不是怕我。她們都是善良的人,對未來都充滿希望。我也跟孩子學到了很多生活智慧。

有一天我問我小女兒,那時候她大概3歲。我說寶貝,謝謝你。她說沒關係。然後她問我說,謝我什麼?我說謝謝你當我的女兒。她說,沒關係。然後我說,下輩子你還當我女兒好嗎?她看着我,說,那下輩子如果你是一條狗呢?當時我笑了。的確是這樣。按照現在比較流行的一句話,要活在當下,別想那麼遠。下輩子你如果是條狗的話,你還不許別人當人?

在美國,女兒兩歲時,我帶她去逛商場。

在美國一晃十年過去了,除了把兩個孩子拉扯大,我的事業沒有什麼起色。2007年,我決定帶着家人回到國內。我是帶着美好的希望回來的。希望是一個原動力,其實我們每個人所知的未來都是死亡。在通往死亡的路上,你必須是充滿希望,努力去做。否則,你說人生的意義在哪裏?

回來之後,我才發現,市場變了,觀眾也變了。以前的名氣都是過眼雲煙。我離開的時候20多歲,回來以後恨不得都快年過半百了,形象上也有很大的變化,以前的東西沒辦法作為參照。如今又得重新開始。

自己真的會着急,會希望被看到,希望能有多一點機會。有事乾的時候還好,沒事幹就會特別焦慮。沒啥排解的方式的時候,就會發脾氣、有時候一點小事就跟人家吵架。

當然,我每一年都會零零散散演一些戲,比方說《李小龍傳奇》、《中國維和警察》、《倖存者》等等,大家都不知道而已。並不是說這十年我什麼都沒幹,突然一下怎麼着,沒那麼戲劇性。我一直很感恩,你最終有東西讓人家見到。我不相信那些沒有被別人認可的人,沒有被別人看到的演員,是能力不行。我只是比他們幸運。

回國後,和兩個女兒在一起。

2016年,我第一次接觸到《無證之罪》。當時我也還不知道網劇是個啥東西,以為是一幫年輕人拿個DVD圍追堵截,所以一開始我婉拒了,但朋友沒死心,把劇本遞給了我,結果看完劇本我就陷進去了。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從來沒有拍過《無證之罪》,現在突然有人來說我們現在要拍一個網劇,這個網劇裏邊有一個這樣的角色,總共12集,頭6集都沒你。演一個反派,你來不來。我有可能不會去。因為第一,我可能已經檔期排滿了,第二,你可能會覺得這個角色我沒那麼感興趣。

所以說我為什麼現在一直堅持要每一個戲親自看劇本,是因為我要做出這個選擇。我不看它是什麼陣容,有多少戲量,是不是一號,這個都不重要。

在開拍之間,我就開始想像李豐田的身世、經歷,為什麼一個「穿着破棉襖,戴着掛脖厚手套,和每天掃大街、燒鍋爐一樣的普通人」,最後走上一條不歸路。我不抽煙,在衛生間練抽煙,在鏡子看到自己特別猙獰,火光的效果很震撼,用在了電影裏。我每次演一個戲,都很忐忑,告訴導演千萬別將就,我可以演無數次。

拍攝《沉默的真相》時,導演正在和我說戲。

在片場,拍攝完一個場景後,我立刻去看回放。

我一直喜歡喜劇。包括李豐田這個角色,我也加入了喜劇元素。比方說李豐田有句話,劇本原來是這麼寫的,你不是說天黑前要報警嗎?現在已經天黑,你可以報警。但我覺得這句話沒有起到貓戲老鼠的感覺,所以我就改成了,你不是說天黑就報警嗎?你家是幾點天黑?我說出這句台詞的時候,大家都笑了。這句話初聽很搞笑,但是放在這個人物身上,確實會讓人非常的毛骨悚然。

拍這部戲的時候,哈爾濱特別冷,大家都非常的認真,讓我想到在上海戲劇學院的那種時光。大家都沒有所謂的那種包袱,在一起商量,說你這段怎麼演,我該怎麼演。大家都非常虔誠,像孩子去做遊戲一樣那麼投入。大家在一起,拋掉所有經驗,像第一次演戲一樣,拿出所有真誠和所有熱情投入到創作當中。

演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會不會火。有時候你演一個角色,你自己很滿意的,覺得演得還挺好的,但是市場沒有特別好的反響。所以,我做任何事都不會期待太高。但我會盡全力,如果不去做這個努力,那肯定期待就不會實現。

很多人說,寧老師,你李豐田那個角色演得好。我表面上就跟人家說,謝謝我會繼續努力,但心裏會犯嘀咕,真的有這麼好嗎?因為你自己最清楚,你在現場演的時候,並不是每一條都是滿意的。

所以說影視這個東西,他真的不是某一個人的事兒,可能你弄完了以後,導演給你一剪接,這些好的東西都給呈現出來了。所以,這都是大家的功勞。你千萬不要覺得是你自己如何如何了。

我覺得人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妄自尊大。所以我一直都在踏踏實實認真工作,創造角色的時候,本身的愉悅已經是很大了。至於他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那麼多演員,全中國哪有幾個說能夠讓觀眾記住認可?很難去期待和強求的,你期待和強求不能實現,你更失落,更加難受。所以說我總結出來,就是你好好干你的事,你別期待,期待沒用。

準備《愛情神話》的角色時,我去學修鞋。

2017年,《無證之罪》播出時,我已經回國十年。重新走紅之後,我的生活也沒有太多改變。我仍然是騎小黃車坐地鐵,我不喜歡開車,不認道,老丟。但是陪孩子的時間少了。

我每天都會跟家裏打電話,問孩子的情況。我也跟太太說過,我現在很忙,也幫不上你家裏的事兒。她說雖然你人不在這,但是你能夠關心這個家庭,比那些整天在一起,但是對家庭漠不關心的人要強的多。這個態度是對我很大的支持。

現在工作的機會比原來多了,自然而然認識更多的人,我是一個被動型交朋友的人。我特別希望能夠變得不那麼社恐。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不太喜歡參加大的局。去參加一個聚會的時候我會緊張。我會想我到那之後我說啥,我做什麼,我特別佩服和羨慕很多人,他們聚會的時候能夠金句不斷,把整個氣氛搞得非常活躍。

我不會,我特別希望能成為這樣的人。小的時候,我爸也是別人不說話他不說話。我還覺得我爸為什麼不能像別人爸爸一樣,跟別人聊得非常瀟灑。後來我慢慢也成為他這樣的人。

經常有人問我沒火的時候會不會有挫敗感。會有挫敗感,但挫敗感一直伴隨着我,我現在仍然有。當你演完了一場戲以後,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於是你就跟導演說這個咱再來一遍。來了幾遍之後,你仍然覺得不滿意。別人說挺好的,挺好的。這個好與不好,你自己心中會有一個準繩。沒有達到你自己想像那樣的時候,你就會有挫敗感,這個挫敗感在生活中隨時都有。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自我疑問、自我反思和自我和解的過程。不單單是那段時間。是之前、以後以及此時此刻都是這麼一個過程。不管是大人物的人生,還是小老百姓的人生都是這樣。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自PAI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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