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口晶片那9個月的行情，就是擊鼓傳花，看誰是最後一個接盤俠。」在華強北做了20多年電子元器件生意的李政說。
從2020年開始，因供貨緊張引發的「斷芯潮」，在華強北激起千層浪。2021年，隨着晶片價格水漲船高，華強北晶片行業迎來了幾十年未遇的行情，各式各樣的造福神話在此上演：95後採購員辭職後炒芯掙了幾百萬，90後老闆半年賺下幾千萬……
大量的資金和投機者，從全國各地湧入華強北。在華強北晶片相關行業工作的吳宇聽說，華南某個村湊了數百億來此賣晶片。
隨着晶片價格逐漸回落，炒作者眼看着囤積的晶片砸在手裏，從高歌猛進到哀鴻一片，只有區區幾個月的時間。還有不少資金有限的投機者，貸款炒芯失敗後，最終欠下巨債。
「一波資金刮來，留下一地雞毛，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對於華強北晶片行業的老生意人來說，席捲而來，拂袖而去的炒作者，攪亂了市場的正常運轉，也損壞了華強北在下遊客戶中的信任度。
淘金者的豪賭
張明飛2008年來到華強北，在此做了十幾年的進口晶片經銷商，2021年這波漲價行情，是他入行以來頭一次遇到，「就是幾十年一遇的短期態勢」。
作為亞洲最大的電子元器件集散中心，華強北晶片行業的生意人，承擔的大多是小代理商和經銷商的角色。過去幾十年裏，這行的利潤很穩定，「三到五個點，撐死了能到十個點」。
晶片漲價的苗頭，始於2020年疫情初期，從醫療相關的晶片緊缺，蔓延到多個細分領域。貿易戰升級以後，進口晶片在市場上愈加緊俏，價格都有不同幅度的上漲。
部分型號的晶片，因市場緊缺，價格幾十倍、上百倍地上漲，吳宇記得有款晶片，正常時價格只有10來塊，市場最缺的時候，漲到1000多塊。
第一波賺到錢的人，是漲價前就有大量晶片囤貨的經銷商，「因為這波偶然的行情，給外界造成了這行很好賺錢的誤解」。
大批來自全國各地，不同行業的淘金者，開始湧入華強北，租辦公室，招人，賣晶片。
吳宇負責華強北一家晶片主題咖啡館的運營，這家咖啡館由華強北幾個晶片行業的老生意人合資成立，主要承擔信息共享、經驗交流等功能，日常頻繁地舉辦着不同主題的晶片行業交流會議。
在這波過山車般的晶片漲價潮里，吳宇目睹了投機者們的境遇。
沒有人知道這一年裏，到底有多少資金流入華強北晶片市場。有些淘金者原本做餐飲等其他生意，因疫情生意難做，便拿着手裏的剩餘資金，一股腦扎進了華強北晶片一行。
關於資金量，最驚人的數字來自華南某個村子，「全村湊了幾百個億，跑到華強北賣晶片，現在情況怎麼樣，就不好說了」。
「這波人在我們看來就算是外行，投機心理加上經驗不足，很容易在高位接盤。晶片價格回落以後，虧得最慘的也是這些人」，吳宇說。
2022年，隨着原廠產能恢復，貿易政策寬鬆，晶片供貨慢慢進入市場，價格逐漸回落，很多投機者在這個過程中，虧得血本無歸，「他看到高峰時賣到1000塊的晶片，跌到300塊，就把錢全部砸進去囤貨，很快，這款晶片價格掉到了30塊，一旦一片貨壓死，整個生意就運轉不了了」。
「市場瘋狂的時候，信息的及時性、來源，你對市場的判斷都很重要，外行沒有這個能力。華強北做晶片生意的老人，很少人會參與這樣的炒作。」
李政將被炒作者攪亂的市場形容為「一地雞毛」。價格瘋漲，終端廠家因買不到晶片而停產，給張明飛這樣的進口晶片經銷商帶來不少困擾，「一旦客戶在價格、供應周期上吃了虧，那損害的還是我們這些老人的信譽。」
無「芯」下鍋之後
對於產業鏈下游的終端產品廠家，晶片短缺，意味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在這波漲價潮中，一批終端產品創業者、小廠商，由於成本暴漲或買不齊產品零部件，經營受到重創甚至倒閉。
吳宇認識一個做測溫筆的廠家，產品用到的一款晶片，正常時價格9毛，高峰期漲到8塊，這款測溫筆的出廠價也僅有8塊多，這款測溫筆只能暫時停產。
也有一部分終端廠家，搖身一變轉為「投機者」。一款電子產品需要用到的晶片，可能有幾十、上百款。一些終端廠家，因缺芯產品停產後，將手裏的部分晶片存貨出售，在市場上大賺一筆。
「這兩年遇到不少終端工廠，再另外註冊貿易公司，專門轉型賣晶片。」
不變的電子第一街
走在華強北街頭，過去兩三年間，一度火爆過的美妝市場、零食市場已經蕭條不已，明通化妝品市場裏，一樓營業的店鋪不足4成，2樓只剩下寥寥幾家。不遠處，曼哈零食廣場的情形，與明通相差無幾。
近十年來，華強北在外界眼中浮浮沉沉，礦機、美妝、零食等生意，亦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短期逐利。
對於華強北沒落的說法，吳宇不以為然。「其實沒落的是手機市場。華強北的電子元器件行業，這幾十年非常穩定，這裏還是亞洲最大的貿易集散中心。」
變化在於商業形態，商家們不再依賴電子市場的一米櫃枱，「線上的交易平台非常成熟，真正的交易量，都體現華強北的寫字樓里。」
在實際交流中，吳宇也發現，最近一年來，從華強北美妝、零食生意中流出的採購員、業務員，慢慢地開始流入晶片行業，「去年賺到錢的晶片經銷商們，也在擴大公司規模，剛好接收了這部分人員」。
因為這波漲價潮，華強北一部分晶片經銷商的確獲利頗豐。漲價潮的另一面，則是瘋狂湧入的資金和投機者，給市場帶來了諸多衝擊與傷害，「因為這些，華強北市場承擔了很多罵名。可市場只是一張晴雨表，你說這張表有問題嗎？」
備註：文中李政、吳宇、張明飛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