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裏,他遇到了影響了自己一生的恩師,李叔同。
在豐子愷印象中,李叔同的性格「溫而厲」,非常受人尊敬。
有一次,豐子愷和訓導主任發生衝突,鬧到了學校那裏。
校方當即召開會議,打算上報教育廳,開除豐子愷。
關鍵時刻,是李叔同先生據理力爭,才保住了豐子愷的學籍。
風波過後,李叔同把豐子愷叫到辦公室,對他說:
「士之致遠者,當先器識而後文藝。」
一個想要有長遠發展的人,必須先培養氣量和見識,再專研才學技藝。
這句話,讓豐子愷銘記一生。
他也從此明白,比真才實學更重要的,是一個人的品格。
抗日年間,豐子愷的故鄉被炮火侵襲,很多鄉親都被流彈炸死。
悲憤之下,豐子愷提起畫筆,決心把從明代以來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全都畫出來。
「空襲也,炸彈向誰投?
懷中嬌兒猶索乳,眼前慈母已無頭,血乳相和流。」
畫家筆下血肉橫飛的慘象,即使我們今天看上去,都覺得觸目驚心。
1937年,豐子愷帶着家人們,開始了逃亡之路。
家裏的萬卷藏書、珍奇古董,他全都沒有帶,只帶了那本自己沒畫完的《日本侵華史》漫畫。
可是,登上逃難的小船,豐子愷卻失眠了。
「我畫這本漫畫不要緊,可我不能連累了家人,連累了同船的鄉親們啊。」
想到這,豐子愷內心沉痛不已。
他狠了狠心,走到了船外,把幾百頁畫稿,全都丟進了幽深的河道。
「撲通」一聲,畫稿里血淋淋的家仇國恨,從此沉入河底。
可留下的悲憫與柔軟,也成了畫家往後作品裏,最動人的底色。
流亡路上,豐子愷一路走,一路畫。
他畫自己變成天使,擋下空中的炸彈;
他畫祖國的一草一木,大好山川,那是他所展望的美麗人間。
國學大師馬一浮對豐子愷說:
「望盡力發揮非戰文字,為世界人道留一線生機。」
在那段充斥着硝煙和鮮血的日子裏,豐子愷用畫筆,為人們構築了一個充滿希望的桃花源。
沸湯長蓮花,兵杖化紅蓮。
真正的大愛,不一定得轟轟烈烈,它也可以是一種柔軟的力量,用慈悲消解陰霾,用純善迎接未來。
一如豐子愷,從未忘卻信仰,也一直堅守仁愛。
因而,他即便歷經滄桑事,也依然赤子心。
一個自在人
新中國成立後,豐子愷被任命為中國畫院首任院長。
可他卻不愛參加各種酒局,還給自己定下了「不教書、不演講、不宴會」的三不原則。
比起外出,他更喜歡呆在自己的小家裏,讀書、畫畫。
豐子愷很享受獨處的時光,他說:
我的時間全部是我自己的,這是我的性格的要求,這在我認為是幸福的。
李叔同50歲時,曾和豐子愷有個約定。
他委託豐子愷,從自己50歲壽誕開始,每隔10年,畫一冊《護生畫集》,一直畫到100歲。
關於《護生畫集》的宗旨,師生倆達成了一致意見:
「護生者,護心也。去除殘忍心,長養慈悲心,然後拿此心,待人處世。」
然而,李叔同沒有捱過62歲的秋天,就先一步離世。
可豐子愷卻一直堅守承諾,把《護生畫集》畫到了恩師100歲冥壽。
特殊時期,豐子愷被打倒。
每天,他都要遭受排山倒海的聲討,和非人的折磨。
人們在他的背上澆熱漿糊,逼着他跪下,去田地里摘棉花。
寒冬,豐子愷只能睡在泥地里,枕頭邊上,都落滿了雪花。
即使是這樣,豐子愷也依然偷偷地創作《護生畫集》。
為了不被人發現,他每天凌晨四點就會起床,摸黑寫作、畫畫。
外界的吵嚷聲,沒有污染豐子愷心中那片自由的天地,他在文章中寫到:
「既然沒有淨土,不如靜心;
既然沒有如願,不如釋然。」
70年代初,豐子愷因為患上中毒性肺炎,被准假回家。
或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年逾古稀的豐子愷,加緊創作《護生畫集》。
他把所有的藥都扔掉,以此拖延時間。
完稿時,他比原定時間,整整提前了4年。
1975年的春天,豐子愷最後回了趟家鄉。
回鄉的路旁人頭濟濟,都是歡迎他的父老鄉親。
大家和他打招呼,他笑眯眯地點頭;讓他畫畫,他也一概答應。
和煦的春風中,沒有人把豐子愷當成尚未平反的「罪人」。
此時的他,既是回到故鄉的孩子,也是笑容可掬的老人。
木心曾說:
「真正的成熟,是你在經歷過太多事情後,依然能夠將內心與這個世界進行剝離。
享受人生而不沉湎,歷經蒼涼而不消極。」
豐子愷便是這樣。
俗世的陰鷙和偏見,在他身上落了鎖,但在內心的世界裏,他始終寬廣,也始終自由。
豐子愷有一條家訓:
「去除殘忍心,常養慈悲心,然後以此心,待人接物。」
不管命運如何跌宕,他對待萬事萬物,永遠有一種天真的視角。
因為純淨,所以所見處處是風景;
因為仁愛,所以誠覺世事可原諒。
這樣的性格,浸透在他的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也成就了他筆下的恬靜與美好。
誰說人生在世,不需要這樣的真與勇呢?
痛過,受傷過,但眼中依然星輝不改,熱愛人間。
很多時候,一個人能否收穫幸福的人生,關鍵並不在於生活本身,而在於心態。
你若愛,生活便處處可愛;
你若相信,生活便處處有希望;
你若感恩,生活處處可以感恩。
天真與純善,看似是理想主義者遙不可及的夢,卻能讓人們在的貧瘠的荒原上,種出綠樹繁花。
往後餘生,願你人生有愛,心中有光,任憑光陰荏苒,心中純澈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