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7歲的周世鵬來到河北省石家莊人民廣場的相親角。本想脫單的他意外成為紅娘,因為「年輕人更懂年輕人」,受到叔叔阿姨們的青睞。
每周四,石家莊人民廣場都舉辦相親活動,周世鵬以紅娘的身份參與。登記方式由最初的手動填寫信息,到手機掃碼,如今他的隊伍發展壯大,開始線上直播,擴大配對範圍。
六年裏,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客戶。與過去不同,現在的相親主力軍90後,對待婚戀隨緣,衍生出一種特有的「擺爛式相親」——在擇偶標準上尋求優越感,互相攀比,不斷經歷失敗後,態度變消極,但不放棄。
為什麼會有「擺爛式相親」?「擺爛」的年輕人是否有誠意結婚?相親時,為什麼95後比90後更着急?
8月初,「最人物」聯繫到周世鵬,聽他講述了他見證的當下年輕人婚戀奇觀。
以下是周世鵬的自述——
現在的年輕人相親,可以用一句話概括——誰也看不上誰。
以石家莊人民廣場為例,幾乎所有的女生,都在找一種男生,他本科學歷,身高175cm以上,在石家莊有房,本地工作,且收入高。
而幾乎所有的男生,都在找一種女生,她身高165cm以上,本科學歷,體重110斤以內,父母有退休金,男生不介意她的收入如何,但顏值要6分以上。
顏值打分沒有標準,全憑感覺。有時在我的直播間,會有女生出鏡,讓觀眾集體打分,採取一個平均值。
上個月,一個93年的男生聯繫我。他身高170cm,體重120斤,本科學歷,合同制工作,月薪4000元,有房有車,住在石家莊周邊城市。
他想找一個身高165cm以上,最好170cm左右,體重110斤,獨生子女優先考慮,碩士學歷最好,收入條件比他優越的女生。
聽完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甚至覺得他在開玩笑。他的身高、收入、長相都一般,要求卻不少。那時我真的想對他說,想解決問題就落地,想許願請到廟裏。
石家莊人們廣場,父母在烈日下替兒女徵婚
除了好高騖遠,無論男女,普遍不正視市場的殘酷,不珍惜相親的機會。
我服務時間最長的客戶,是一個93年的男生。他有年齡和能力優勢——身高179cm,本科學歷,獨生子,有房有車,自己和父母在國企工作。但他卻找不到合適的對象,甚至沒有一次發展到確定關係的階段。
兩年裏,他接觸了50多位女生,結果都是掃興而歸。他嫌棄女生矯情、高冷,女生嫌棄他情商低,邋遢。有時深夜喝醉,他會打電話找我吐槽,那些女生如何矯情,為什麼自己找不到對象。
根據女生們的反饋,我建議他改變邋遢的形象,別太較真,要學會哄女生。他在短時間內改善,情況有所好轉,但最後還是「堅持」了自己。
這種情況十分典型,男女雙方對缺點望而卻步,沒耐心深入了解。他基本和別人只接觸10天左右,見面不超過3次,然後要麼拒絕別人,要麼被人拒絕。
10天都算慢,節奏比他快的大有人在。
相親時,兩人從加好友開始,很多人不超過3天就結束了,90%不超過15天。
大家總覺得認識一個異性很簡單,自己不缺乏追求者,只要有意願結婚,隨時能挑選一個對象領證,以至於不會花時間認真了解別人,輕易就結束一段關係。
其中緣由,有年輕人的心浮氣躁,也有家長的縱容。
前段時間在人民廣場,一群叔叔阿姨問我,為什么子女總是不滿意他們的介紹。
我告訴他們,「家長們常常認為子女見的人多了,總會有合適的,這是錯誤的觀點。年輕時拒絕了條件好的對象,往後遇到條件差的,子女心裏會有落差,當時條件好的沒看上,憑什麼接受條件差的?」
相親市場有一種假象,人一旦和很多人相親,會營造出自己很吃香的錯覺,高估了選擇範圍,低估了別人的眼光、智商,和市場的不友好。
正如一位女網友的留言,「86年未婚,感覺找不到了。」一條回復被頂上熱評,「自信一點,把感覺去掉。」
那些過度自戀的朋友,無一不走向一個結果——擺爛。
相親里的擺爛,是指當尋得理想伴侶的幾率越來越低時,人們乾脆消極對待相親,對結果不抱希望。
擺爛現象的出現,本質是因為婚姻不再是人們的剛需。
據我的觀察,女性社會地位的提升,讓她們不需要在經濟上依賴男性,通過婚姻來保障物質需求。平衡被打破,她們提高了擇偶標準,抱着隨緣的心態去挑選伴侶——反正我有條件,能遇到心動的人就談,遇不到,也不着急。
在石家莊人民廣場,參與相親的男女比例為2:8。女生人數大幅超過男生的原因,除了石家莊是一座「女多男少」的城市外,女性擇偶更多時候是向上兼容,選擇範圍小;而同條件的男性可以向下兼容,選擇範圍更廣,成功率更高。
石家莊人民廣場相親角一覽
另外,人一旦不着急、有底氣,就容易出問題。
她們會制定不合理的擇偶標準,內心想着:反正沒有損失,說不定能「撿」到好的。
女生提高對男生的要求,男生同樣不甘示弱,提高自己的擇偶標準,對女生的年齡、體重、家庭條件更加挑剔,雙方互相攀比,陷入內卷。
本質上,人都想找一個更好的對象而忽略了正視自己。
成為紅娘後,我更加深刻明白,什麼人配什麼樣的人。每個人都應該清楚自己的上限,好的不一定合適。否則兜兜轉轉,浪費的還是自己的時間。
如今人人心高氣傲的同時,浮躁風氣盛行——體現在大家相親時興致不高、輕易拒絕等,為我們紅娘工作的開展增加難度。
一個人對待相親的態度,在着急與不着急之間,不存在過渡期。如果年少時相親不積極,Ta終將會在往後的某一天驚醒,意識到自己失去競爭力。
舉個例子,20歲、30歲、40歲的男性或女性,他們被人追求的頻率存在顯著差異。假設Ta在20歲有50個追求者,到30歲可能只剩下5個人。
猝不及防的醒悟,讓他們對婚姻進行各種設想,財富是否需要共享,會不會限制自由等,再加上同齡人時不時傳出婚姻的負面消息——有人離婚或有人勸他不結婚。這時,Ta自然而然對婚姻感到恐懼。
他們可能會後知後覺,沒有在最好的狀態尋找對象,然後無法說服自己,徹底失去尋找伴侶的信心和熱情,由20多歲的隨緣,走到到30多歲的擺爛。
周世鵬在石家莊人民廣場登記信息
擺爛現象一直存在,但在最近兩年,越來越普遍。
目前相親主力軍主要是在80末和90初生人,他們正好是第一批獨生子女,條件相對前一代年輕人更加出色,擁有更多選擇權。
這群人還有一個特點,他們雖然擺爛,但為了照顧父母的心情,始終沒有放棄尋找。
我認識一個女生,各方面條件不錯——87年出生、在私企工作月薪一萬多、父母全款買房贈與、開40多萬的車,而且外貌出眾。
她希望男方和她條件相當,愛她寵她,三觀一致。從27歲開始,一直相親到今年35歲,年紀越大,成功的幾率越低,她不斷經歷失敗,內心早已疲憊不堪。
至此,她已經不抱希望,「找不上拉倒,一個人過也挺好。」去相親純粹是迫於父母的壓力,為了應付家裏的差事。
在我接觸到的資料里,每周都有兩三人,類似她這種心態。像這種情況,我們一般不會介紹對象,因為他們對婚姻的渴望度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