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兩周，杭州的一位朋友劉峰有點精神內耗，蓋因一件事：提前還貸。
2019年，他在杭州搖到一套房子。當時的杭州，樓市如烈火烹油，搖到房後自己慶祝了好些天，感覺像中了五百萬彩票一般。收房後他立馬把房子掛出去。可是掛出一年多了，一直無人問津，於是掛牌價一降再降。直到上個月，終於有人當了「接盤俠」。而最終的價格只僅僅比買入價高了15萬，但他已經沒時間精神內耗了。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趕緊過完戶，拿到賣房款，繼續去打新。但要過戶，劉峰得先把剩下的貸款提前還掉。可劉峰提前還貸的訴求，卻被貸款行上海銀行杭州臨平支行一口拒絕了。銀行給出的理由是：提前還貸的額度沒有了。
前段時間的河南村鎮銀行風波，剛給我們上了一課——「你欠銀行錢，失信，你坐不了飛機高鐵；銀行欠你錢，紅碼，還是坐不了飛機高鐵」。現在，大銀行繼續給韭菜民眾上課——向銀行申請房貸，沒有額度；要想提前還貸，也沒有額度。
中國的銀行，就是「狠行（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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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阻止大家提前還貸，做得最絕的是中國交通銀行。
8月1日，交行發公告說，2022年11月以後，提前還按揭貸款的客戶，都要交本金的1%作為補償金。而在以前，絕大多數銀行房貸只要還款時間超過一年，提前還貸時就免收補償金。於是，媒體和公眾紛紛指責交行不講「武德」。交行反應速度也很快，馬上刪掉了公告。但這個政策還繼續執行。
銀行的精神內耗，也並不比普通人輕鬆。一座東南部省會城市的銀行朋友吐槽說，現在房地產貸款太內卷了。起因是：有一家國企開發商在當地拿了地要做開發貸。隸屬同一家大銀行的七家分行，居然同時去搶生意。而國企開發商給銀行們提了一個要求：不接受土地質押。
另一家大行也去了好幾家分行。眼見開發貸搶不過，就轉而想做按揭貸款。但當時，各地都在密集放鬆調控，每周的房貸利率都在降，想接按揭業務，還需要找各種關係。誰曾想，當年民營房企們高攀不上的女神，原來也會卑微到塵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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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住房貸款和房地產貸款一直是銀行收入的大頭。但2022年上半年，中國的房屋新開工面積同比下降了34%，個人貸款也下降了不少。民營房企一個接一個暴雷，留在市場裏的客戶，也就只剩下鼻孔朝天的國企了。
過去，銀行給民企開發貸的綜合收益至少是5點多。而現在，給國企的開發貸都是虧本的：利率不超過4%。
銀行縮表了，企業也縮表了，然後就輪到老百姓也縮表了。
前些天的七夕，筆者把交行的那個公告給一位銀行朋友看。他說，現在個人貸款提前還貸的，比放出去的房貸還要多，這直接導致他們銀行今年個貸餘額負增長：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關鍵績效指標）失分很多。
KPI失分的還不僅僅是他們。今年上半年，中國住房貸款餘額同比少增2.4萬億，其中主要是住房貸款少增1.94萬億。二季度的幾次變化嚴重影響了市場信心，二季度末的個人住房貸款餘額只比一季度增加了區區200億元人民幣。而正常情況下可是要增加近萬億的。
前些天，中國央行發佈了城鎮居民儲戶調查報告。上半年居民新增存款達到了10.33萬億元，同比增加了2.88萬億元。中國居民中長期貸款則是淨償還，即還錢總額超過借錢總額。報告還說，居民二季度的儲蓄傾向，達到了1997年有記錄以來的最高點。
飽經滄桑的河南，是居民縮表的重災區。當地一家銀行的朋友跟我說，他們半年結清的貸款，和去年全年的金額相當。
今年以來，老百姓似乎有了兩個共識。第一個就是，經歷了萬眾創業、P2P、股災、炒房熱、村鎮銀行之後，大家認清了一個基本現實：目前的市場上，已經沒有靠譜的渠道可以獲得超過六個點的投資收益了。
第二個共識就是，大家深刻理解了「押注房價上漲會付出沉重代價」這句話。「房住不炒」，普遍預期未來房價漲幅會跑輸房貸利率。槓桿越高，損失越大。
社交平台上，現在很多年輕人掌握了一套流量密碼，介紹自己是如何提前還房貸的。話語大都相似，買理財不如提前還貸，既不用擔心存款，又能省出不少利息。在北京，有銀行今年的提前還貸款數量增長了兩成。在廣州，一位支行行長朋友說，廣州提前還貸平均要排隊一個月。
從今年初開始，銀行是被要求控制房貸規模的，而現在則是被要求保房貸規模。還貸潮來了以後，很多銀行不敢讓房貸規模下降這麼快，只得把提前還貸時間排到了半年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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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近期很多人都在研究經濟周期理論。
最近，寫過《大衰退》一書的野村證券經濟學家辜朝明突然在中國很火了。上個月，他在接受一家財經媒體採訪時說，大衰退就是所有人都忙着還債，或把錢存進銀行。沒有人消費，也沒有人借錢投資，經濟開始進入漫長而劇烈的惡性循環。
但一個人的消費，可不就是另一個人的收入嗎？1970年，美國有一名官員說，在有生之年，經濟發展程度將達到難以置信的水平。他擔憂：社會可能無法為收入持續上漲的消費者提供足夠的產品——這就是所謂的「供不應求」。
可是，由盛轉衰也只是在一夜之間。九年後的1979年，時任美國總統卡特在一次演講中提到，美國面臨的最大威脅是：國民喪失了對未來的信心。
現在，絕大多數人確信，未來五年將比過去五年過得更糟。這和幾年前美團王興轉發的那句話，如出一轍。
上半年的主要經濟數據是，中國汽車銷量同比下跌了6.6%；國內手機出貨量同比下跌了21.7%；而國內旅遊收入則同比大跌了28.2%。波動最大的是三駕馬車之一的房地產業：新房銷售6.6萬億，同比大降28.9%。
其實，數據還在其次。當下最大的問題，是大家已經不再痴迷於通過撬動槓桿來實現利潤最大化了，而是追求無債一身輕。有很多年輕人，甚至已經在註銷花唄了。
一個多月前的京東大促銷，在浙江富陽的倉庫里幫忙給訂單打包的員工阿特發現，最火爆的促銷產品竟然是：2L的大包裝可樂。參與了很多年大促銷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現象。
比起大包裝可樂來，易拉罐包裝的可樂就冷清多了。一箱大可樂不到40元錢，比等量的罐裝可樂便宜一半。以前，人們都願意買罐裝，因為方便。而現在，完全倒過來了。
蘇州一家小金器店的夏老闆說，現在回收黃金的效率差不多是從前的3倍。他在當地一些小區的微信群里發廣告，發現哪個小區被疫情封控了，前來諮詢賣黃金的人一定不會少。小區封控的時間越久，他回收黃金的生意就越好。河南駐馬店有位王老闆，原本是開火鍋店的，而現在他開了一間小小的熱乾麵店。小碗五塊，大碗七塊，加兩塊還能配上肉腸和蛋花湯。熱乾麵頂飽，年輕人吃到撐也花不了20元錢。他說鄰居原本是賣燒烤和羊骨棒的，現在主營燴麵和蓋澆飯了。
美國軍事理論界曾有一個形容冷戰的詞——「烏卡(VUCA)」，被越來越多的人用來描述當下：易變的（Variable）、不確定的（Uncertain）、複雜的（Complicated)、模糊的(Vague)。以穩定的狀態去對抗捉摸不透的風險，是普通人唯一能做的。提前還貸、大包裝可樂、熱乾麵，就是人們應對烏卡時代的武器，也是時代間隔的反思。
其實，支撐生活的東西很簡單，無債務、糖、碳水，這就足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