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德斯·阿斯隆德；昀舒/譯
俄羅斯安理會已經取代政治局，成為最高決策機構，但它不享有大眾權威。如果安理會接管，俄羅斯可能會再次面臨政治權力的崩潰，就像1991年8月的政變一樣，權力可能最終旁落他處。接下來幾年可能會出現不可預測的混亂。另一種可能是，普京成功地動員了他的秘密警察，把俄羅斯變成一個新的朝鮮，這將是更糟糕的情況。
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沒能利用5月9日勝利日(勝利日是納粹向蘇聯投降的年度紀念日)的講話來宣佈他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取得了勝利。他也沒有像一些分析人士預測的那樣，利用這個機會進行總動員。相反，在莫斯科紅場的講台上講話時，普京聽起來像一個痛苦的失敗者，抱怨北約的威脅"迫使"他在頓巴斯採取先發制人的行動。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周一表示，普京是他唯一準備會面的俄羅斯代表，而討論唯一的話題是結束烏克蘭戰爭。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周一宣佈，20個國家承諾向烏克蘭提供更多軍事武器。聯合國最新統計：受俄烏等衝突影響，全球超過1億人流離失所。
在發動拙劣的入侵烏克蘭戰爭三個月後，普京試圖將頓巴斯從基輔"解放"出來的努力，似乎越來越有可能成為當代軍事史上最受關注的失敗之一。
俄羅斯軍隊在入侵烏克蘭的第一個月就輸掉了基輔戰役，現在正努力在烏克蘭東部取得一定進展。與此同時，他們繼續遭受毀滅性的損失：據烏克蘭國防部稱，截至5月16日，烏克蘭軍隊已經消滅了超過28，000名俄羅斯士兵。現在的問題是，俄羅斯所面臨的恥辱性敗局是類似標誌着沙皇時代結束的1905年日俄戰爭，還是更像約瑟夫·斯大林在1939-1940年的冬季戰爭中試圖佔領芬蘭的失敗。
嚴重腐敗
系統性腐敗造成俄羅斯打的這場戰爭無法取勝。例如，自2013年以來，普京已經將至少32億美元的軍事採購合同授予了他的朋友葉夫根尼·普里戈津——他為俄羅斯軍隊提供的食物如此匱乏，以至於士兵不得不搶劫雜貨店來滿足自己的需求。廉價劣質的輪胎被指責減緩了俄羅斯軍事車隊的前進速度。根據烏克蘭反腐敗機構的報道，一家承包商向俄羅斯軍隊提供了廣告上宣傳的防彈背心，但結果裏面裝的是紙板，而不是裝甲鋼板。
相比之下，烏克蘭軍隊的表現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成千上萬的烏克蘭人自願保衛祖國。由於在頓巴斯八年的戰爭，成千上萬的烏克蘭士兵有了戰鬥經驗，許多人受益於美國和英國的訓練。事實證明，西方製造的反坦克武器和毒刺防空系統對烏克蘭來說非常有效，其西方盟友正在增加武器和軍事裝備的供應。
在俄羅斯於2月24日發動入侵後，美國及其盟友迅速對俄實施制裁，以切斷其經濟。西方制裁的目的不再只是威懾俄羅斯，而是削弱俄羅斯經濟，降低其發動戰爭的能力。至關重要的是，西方的制裁現在針對的是俄羅斯主要的國有銀行。七國集團凍結了俄羅斯央行的國際貨幣儲備，並將許多俄羅斯銀行踢出了用於銀行間交易的國際信息系統——SWIFT。作為回應，俄羅斯政府正在加大對經濟的調控力度，這進一步削弱了普京的戰爭努力。在一天之內，普京就抹掉了俄羅斯自1991年以來取得的大部分經濟成就。
勢所必然
普京在烏克蘭發動的戰爭越來越傾向於對俄羅斯不利，幾乎可以肯定，俄羅斯會以慘敗告終。這不是莫斯科第一次為尋找更多領土進行的野心勃勃的軍事冒險，結果卻發現自己處於劣勢，蒙受羞辱。
我想到的一個類似的例子是1939-1940年的冬季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斯大林決定入侵芬蘭，建立自己掌控的芬蘭政府。在與雖弱小但勇敢的芬蘭軍隊的戰鬥中，紅軍沒有取得任何進展，並遭受了嚴重的損失。但相似之處僅此而已。當入侵失敗後，斯大林讓專業將領接管指揮權，讓蘇聯陸軍參謀長鮑里斯·沙波什尼科夫元帥全權指揮芬蘭戰區的行動。三個月後，斯大林以巨大的代價與有限的收益達成了和平條約。相比之下，普京並沒有把指揮權交給他的將軍們。相反，他加強了對細節的控制，而烏克蘭領導人不準備放棄2月23日之後失去的任何領土。
更合理的類比是1904-1905年的日俄戰爭。這場戰爭源自帝國競爭。俄羅斯在太平洋上尋求一個溫水港，這與日本的帝國主義野心發生了衝突。戰爭一開始對俄羅斯來說並不順利，但沙皇尼古拉二世堅持戰鬥，而勝利的希望卻逐漸破滅。即便如此，他還是繼續戰爭，避免了"屈辱的和平"，以維護俄羅斯的臉面。但俄羅斯人因戰敗而蒙羞，奮起反抗沙皇尼古拉二世，從而建立了一個更加自由的政權。
經濟困境
今天，俄羅斯面臨的不僅是屈辱的失敗，還有可怕的經濟崩潰，普京對此負有全部責任。俄羅斯官方預測國內生產總值將下降8-12%，但這個數字還可能會翻倍。1998年8月，在經歷了六天遠沒有那麼嚴重的金融危機之後，俄羅斯總統鮑里斯·葉利欽解散了他的政府。
相比之下，普京不允許政府中的任何人辭職，迫使每個人都跟着他，直到痛苦的結局到來。不用說，恐懼似乎正在俄羅斯政府精英中蔓延。
人們普遍認為，普京的禁衛軍(即總統保護機構)實力強大，收入豐厚，對普京十分忠誠，可以保護他不受任何政變企圖的傷害。然而，普京繼續領導俄羅斯社會的代價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如果沒有任何組織會動員起來反對他，那將是令人驚訝的。原本行事隱秘的情報機構突然大量泄露情報，表明機構間的競爭加劇。即使俄羅斯繼續審查有關這場戰爭的新聞以及它在烏克蘭損失慘重的消息，真相最終也會變得世人皆知。在阿富汗長達十年的戰爭中，有15，000名蘇聯士兵喪生，這一失敗導致了統治的崩潰。僅而在入侵烏克蘭戰爭的頭兩個月，俄羅斯士兵的死亡人數就超過了這個數字。
俄羅斯的國內環境在各個層面看起來都呈現出爆炸性的態勢。有關逮捕和解僱高級安全官員的似是而非的謠言正在傳播；據報道，至少有7名俄羅斯頂級商人在殺死家人後自殺，這讓看起來像是在執行死刑。近年來，社會動盪並不普遍，但這種情況確實發生了，而且自上世紀90年代初以來，產出和生活水平的預期下降水平從未到現在的程度。公眾的自然反應將是廣泛的社會動盪，這將加劇安全部門之間的緊張關係。
最終，俄羅斯安全理事會可能會將普京趕下台。這個機構每周開會一次，但在過去兩年裏，它只召開過一次會議，那是在2月21日，當時普京要求批准安全理事會對烏克蘭的戰爭。安全理事會成員在克里姆林宮的一個大廳里會面，距離普京有好幾米遠。最初，普京不願與他的同事們會面是因為他對冠狀病毒極度恐懼，但現在，他最害怕的似乎是他的夥伴，這從他喜歡坐在長桌的另一端就可以看出。
俄羅斯安理會已經取代政治局，成為最高決策機構，但它不享有大眾權威。如果安理會接管，俄羅斯可能會再次面臨政治權力的崩潰，就像1991年8月的政變一樣，權力可能最終旁落他處。接下來幾年可能會出現不可預測的混亂。另一種可能是，普京成功地動員了他的秘密警察，把俄羅斯變成一個新的朝鮮，這將是更糟糕的情況。在這種戲劇性的形勢下，很難找出一條中間道路。
無論結果如何，西方都必須開始為普京政權的崩潰或者鞏固做準備。如果普京加強了他的權力，西方需要相應採取行動。對俄羅斯的制裁需要維持下去，直到俄羅斯軍隊全部撤離烏克蘭。西方應該為烏克蘭的重建提供實質性的物質支持，但對俄羅斯的制裁還應該繼續，直到俄羅斯同意為其對烏克蘭造成的可怕損害作出賠償。俄羅斯未來的移民數量可能會超過目前烏克蘭流出的數百萬人口。
然而，如果普京失去權力，俄羅斯的未來看起來會更有希望。一段混亂的時期是可以預料的，但如果俄羅斯最終能建立一個像樣的民主政權，西方應該站出來並提供一個適當的馬歇爾計劃，就像1991年所做的那樣。真誠地希望，對烏克蘭的前期重建，西方能夠有一個總體性的籌劃。
作者簡介：安德斯·阿斯隆德（Anders Aslund），瑞典經濟學家、斯德哥爾摩自由世界論壇高級研究員，著有《俄羅斯的裙帶資本主義：從市場經濟到盜賊統治的道路》一書。本文由"鈍角網"編譯自《外交事務》網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