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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在戰火蹂躪的烏克蘭對蘇聯的留戀之情正在迅速消逝

2022年4月28日,在逃離村莊幾個小時後,一位女士在哈爾科夫郊外掩面哭泣說:「我以為我死了。」(美國之音博夏特拍攝)

烏克蘭哈爾科夫/扎波羅熱及其它城鎮—

雖然戰爭如今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但是在烏克蘭各地的很多人仍在表示震驚。這些人往往是那些還記得前蘇聯時代的老年人,而且住在烏東,俄語是他們的第一語言。

他們說:「我們沒有想到俄羅斯會這樣做,這可是我們的『兄弟國家』啊。」

在文尼察、基輔、哈爾科夫、第聶伯羅、扎波羅熱、克拉馬托爾斯克、斯拉夫揚斯克以及這些城市之間的眾多村莊和小鎮,我們都聽到人們在表達同樣的情緒。

他們說,暴力出自一個「兄弟國家」之手,加上這場戰爭的可怕,讓他們感到震驚。戰火已經奪去了成千上萬平民的生命,並迫使上千萬人逃離家園。

烏東重鎮哈爾科夫自從戰爭爆發之初就一直遭受着重炮轟擊。上個月末,在城外一處基本被摧毀的路邊休息站,拖家帶口的人們乘坐巴士或小車抵達這裏,他們在車窗上掛着白色緞帶,希望這種符號能夠表明自己的平民身份。

他們來自最近被烏軍收復的邊境村莊。在俄羅斯佔領當地期間,很多人家選擇向俄羅斯的方向進一步遷移,在當時,這是安全脫離戰區的唯一出路。

2022年4月22日,在位於哈爾科夫的被戰火損壞的自家住宅的地下室里,維拉說:「我的部分家人生活在俄羅斯。我出生在蘇聯,我永遠也想像不到會有戰爭,我們是兄弟啊。」(美國之音博夏特拍攝)

在休息站的一些人說,他們留在了村里,這是出於愛國。其他人說,他們不想丟下自己的牲畜或農場,或者害怕過難民的苦日子。可以明顯看出,幾乎每個人都受到了精神刺激。

一位消瘦的男子痛苦地癱倒在行人路上。一位女子回憶起前一夜幾小時不停的轟擊。她連說了好幾遍「我以為我死了」,隨後便泣不成聲。

邊境居民的身份認同

在她的朋友在一旁哭泣之際,74歲的瓦倫蒂娜·帕夫洛娃插話說:「我出生在俄羅斯,可我想生活在烏克蘭。這是我的國家。」

她說,她們的村莊直到最近還相對安全。說着說着,她也哭了起來,而且渾身顫抖。之前,多數的炮擊都越過了她們的住宅,目標是城鎮郊外的烏軍,只有幾發炮彈落在附近。

可是,當烏軍進村後,戰火便燒到了她們的後院,不再有任何人是安全的了。帕夫洛娃說:「俄羅斯人開始到處射擊。」

讓她感到奇怪的是,俄軍在撤退時會攻擊烏克蘭平民,這些平民中有很多人的年紀跟他們的祖母相仿。「我遇到一名士兵,戴眼鏡的男孩,視力不好,」她解釋說。「我問,『你視力不好,當兵幹什麼?』」

「我不知道,」帕夫洛娃記得這名士兵回答說。「我以為我是去基輔把你們從納粹手中解放出來。」

「俄羅斯世界」

很多烏克蘭人說,外部人士對關於烏克蘭這個國家的敘事存在一種常見的誤解,當這種敘事被過度簡單化時就變得大錯而特錯了。然而,有一種敘事版本一直是烏克蘭民族發展歷程的一部分。

這種簡單化然而卻是不正確的版本說,母語為俄語的烏克蘭人一般來說支持俄羅斯,而第一語言為烏克蘭語的人一般都反俄。可是,隨着越來越多的炸彈落入住宅、學校和醫院,俄軍犯下戰爭罪的指控不斷傳來,一些城市被圍攻兩個多月,這種敘事的每一個版本似乎都站不住腳了。

2022年4月28日,在扎波羅熱,在一處居民區發生爆炸並造成三人受傷後不久,烏軍士兵查看現場。(美國之音博夏特拍攝)

在南部城市扎波羅熱,官員們越來越擔心俄羅斯有可能把當地作為全面進攻的目標。在4月末,在一枚炸彈擊中了該市一處風景如畫的社區的幾個小時後,當地人憤怒了。他們對我們說,附近根本沒有任何設施可以被誤認為軍事目標,而且當地的多數農田都已經被俄羅斯佔領了。

扎波羅熱的家庭對俄羅斯媒體並不陌生,俄語是通用語言。多年來,他們聽到的新聞告訴他們,「俄羅斯世界」是友善的,親如兄弟,值得擴展。

然而,年紀在40來歲和50來歲的烏克蘭男子卻在用俄語憤憤不平地抱怨着。他們看着一隻死狗被拖出一米寬的彈坑,彈坑附近是十餘所被摧毀的民居。「這就是『俄羅斯世界』?」他們說。「我們受夠了『俄羅斯世界』。」

在城鎮另一邊的一家軍醫院,來自烏西的傷兵、26歲的納扎爾·赫納提夫說,他這一代人以及他的烏西故鄉利沃夫從來就沒有那種幻想,當俄羅斯襲擊平民人口中心時,他們並沒有那種幻滅的痛苦。他從小受到的薰陶就是排斥俄羅斯的一切,包括語言、文化和人民。

2022年4月28日,在扎波羅熱的戰鬥中受傷的烏軍士兵赫納提夫在一所軍醫院療傷。(美國之音博夏特拍攝)

在赫納提夫的眼中,他的同齡對手、也就是年輕的俄軍士兵們,都是敵國的僱傭軍或者缺薪少餉的作戰工具。

赫納提夫躺在病床上,他的一隻胳膊斷了,一條腿骨折。他說:「如果我不幸死了,那也不會像俄羅斯人那樣可恥。他們來這裏是為了偷洗衣機。」

消逝的友情

但是,即使在最西邊的利沃夫等城鎮和村莊,一些家庭也因為俄羅斯在他們個人經歷中的角色被重新塑造而感到悲哀。除了漫長的侵略、衝突、革命以及有時的和解的恩怨情仇之外,很多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在邊界的另一側都有朋友和親人。

然而,越往東走,這種親情的喪失越讓人苦澀。在哈爾科夫一處地鐵站的地下深處,幾百人在這裏棲身了兩個多月,地上的社區每天都在遭受俄羅斯的襲擊。

2022年4月29日,幾百人在哈爾科夫地鐵站避難,自從戰爭在2月爆發以來,他們一直棲身於此。(美國之音博夏特拍攝)

人們的身邊堆滿了破裂的床墊、毯子和臨時炊具。很多家庭說,戰爭伊始,隨着兩國之間產生了截然不同的宣傳敘事,他們不再與俄羅斯的親友交流了。

俄羅斯媒體說,烏克蘭對俄軍的攻擊行動誇大其詞,還說烏克蘭轟炸本國平民,然後嫁禍俄羅斯。

56歲的維塔利·哈爾琴科在哈爾科夫出售汽車配件,2月24日轟炸開始後,他遷入地下避難。「我在俄羅斯有親戚,但我們不再聯繫了,」他說。「俄羅斯媒體給人們洗腦了。」

2月22日,就在哈爾琴科躲入地下的兩天前,另一位美國之音記者和我訪問了哈爾科夫的一處公園。居民們不顧嚴寒,在這座公園戶外社交。他們當時一再對我們說,他們充分相信,即使戰火真的降臨烏克蘭,基本上也會躲過哈爾科夫,這座城市說俄語、與鄰國有着深厚社會淵源。

「這是烏克蘭,」84歲的維拉·沙巴圖拉當時自信滿滿地對我們說。「我是烏克蘭人,不是俄羅斯人。可我的生日是4月22日,跟列寧同天。」

責任編輯: 方尋  來源:美國之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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