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鈎沉 > 正文

鐵流:敢批改華國鋒政治報告的「反革命」

作者:

他十分滿意他寫的文章,橫看豎看認為觀點鮮明,立論準確,貼上郵票正式寄往北京「兩報一刊」。他太心急了一點,第一篇文章還未發出來,第二篇文章《世界上萬事萬物不是[一分為二]是[一分為三]》。他經過長時間的思考研究,痛快淋漓地寫道:「毛澤東同志說,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是『一分為二』,經我研究發現,世界上萬事萬物不是『一分為二』是』一分為三』。『一分為二』是絕對化的理論,是反馬克思的理論,『一分為三』才是革命辯證法的理論。比如說,男人女人,還有不男不女的人;左和右,還有不左不右;高和低,還有不高不低;黑和白,還有不黑不白;富人窮人,還有不富不窮的中產階級。再說數學吧,除有偶數、基數、還有零數。就拿毛澤東同志自己的話說,左派右派之間還有中間派,第一世界第二世界之外,還有第三世界。因此,世界不是『一分為二』是『一分為三』!」

無論他的觀點正確與否,但他得到的不是稿費,是無產階級專政的重拳出擊:「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依法逮捕」。還好,法外施恩,只判了他二十年有期徒刑,送到四川省地方國營新華硫磺廠勞動改造。我們就是在這裏認識的。說來也巧,在毛澤東死前的1976年4月,因「紅都女皇」傳言一事,全國掀起了「追查政治謠言」運動。時值我剛以就業員身份去成都探親回廠,又因特定老右關係成了新華硫磺廠兩勞人員的重點打擊對像,不久再次以「現行反革罪」被捕,關押在四川興文縣公安局看守所,不久他也來此,罪名是「惡毒攻擊誣衊偉大英明領袖華國鋒」。用勞改行話說,我叫「二進宮」,他叫「再升級」,我倆就成了「城皇廟鼓捶—一對」,均是右派加反革命的「雙料貨」。當然,更惺惺惜惺惺了。

興文隸屬宜賓專區地接長寧,「是個大堂打板子,四門都聽見」的小縣,人口不足十萬,看守所里卻關押了六十多名人犯,以「現行反革命」和「投機倒把」、「破壞農業學大寨」為主。他此次「再升級」原因是「公然篡改只「英明」不到三年的領袖華國鋒「在全國第四屆第三次人大會上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他在刊登報告的《人民日報》眉批上批道:「語法不通,用詞不准,邏輯紊亂,表達有誤」。這還了得,不是公然在老虎嘴上拔毛嗎?鬥爭批判,打吊捆綁,他卻不認一個錯字,還說「他到底英明在哪裏?我一點看不出。」

那天在放風我們又相聚了,先是相互點頭笑,後是一起坐在院裏曬太陽捉衣服上的虱子。他因長期關押,身材顯得泘腫虛胖,肌肉鬆馳泛白,但圓冬冬臉上那雙眼兒卻炯炯有神,不過額頭上的芻紋卻比車轆軲還深,鬍鬚叉叉看不見門牙,頭上白髮早壓過黑髮,走路一巔一跛,顯得老態龍鍾,看模樣至少有六、七十歲,實際年齡還不足四十三歲,故大家叫他孫老頭,有時連看守所的獄吏也這樣叫。他一邊捉虱子,一邊饒有興趣地闡述他「代級鬥爭」的理論。他說:「你出身工人,又是學徒,自幼受了不少苦,毛澤東把你這樣的人也打成『右派』,憑什麼?『右派』是資產階級,你可是貨真價實的無產階級呀!一句話,你不擁護他,你就是資產階級。這是以人劃線,以思想定罪,不是以經濟作為基礎在治理國家,剛好把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打了一個顛倒。所以說,他把馬克思『階級鬥爭』的學說,發展成為『代級鬥爭』的學說了……」我笑笑,對他的見解既不表示贊同,也不表示反對。我的眼晴突然停留在他那缺顆門牙的嘴巴和那隻拐腿上,由不得問:「那是怎麼回事?」

他說:「他們罵我是反革命。我問,我反了什麼?他們說毛澤東思想。我說那思想有不對的地方說也不能說嗎?就一腳把我跌倒在地,門牙就是這麼跌掉的,髖關節也就脫了臼,才成了現在這個模樣­­。」我「哦」一聲幾乎叫出聲來:他媽的是些什麼東西?太殘酷了!太殘酷了!

我因反對「四人幫」很快「平反」「改正」回到原單位報社,他卻因反對毛的接班人仍然關着。半年後我路經興文縣去看守所打聽他的下落,所長陰沉着臉說:「他押到地區去了,聽說被,殺,掉,了……現在地區又正在落實他的政策……

殺掉了腦袋,「平反」又有什麼用呢?不過總體現了共產黨「有反必肅,有錯必糾」的「偉大政策」,總比「……必要的,只是擴大化」而已好一點。不過前者沒了腦袋,後者還留下腦袋,故才有本文問世。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往亊微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2/0309/171822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