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人生》劇照
世界正在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迅速下墜，疫情尚未結束，戰爭就這樣開始了。
我一整天都在一種沮喪而悲憤的情緒中度過，瘋狂地搜索跟烏克蘭有關的一切信息。
讓我崩潰的不是那些轟炸過後的慘狀，而是那些躲在防空洞裏地鐵里的普通人，他們或坐或站，面無表情。
原本這樣一個早晨，他們也和你一樣，吃完妻子煎的荷包蛋，喝完杯中的最後一滴牛奶，然後哼着小曲去上班了。
但是此刻，他們只能在一陣接一陣的防空警報之後還要故作鎮靜地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站在逼仄得透不過氣來的防空洞裏，等待命運的審判。
我想起了重慶大轟炸的時候躲在防空洞裏的同胞，1942年的冬天和2022年的冬天原來並沒有什麼不同，歷史在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
起初，看到朋友圈裏說有人在鼓吹戰爭的時候，我還不太敢相信。鐵鏈女事件里湧現出的排山倒海的善意，不至於一夜之間就變了模樣吧。
但這似乎就是人的一體兩面。前一天還在為鐵鏈女鳴不平，第二天就開始為普京大帝歡呼了。
戰爭對你有什麼好處呢？除了讓你在某一個時刻擁有一種像吃了春藥一樣的快感從而讓你以為你原本平淡無奇一邊摳着腳一邊吃着泡麵一邊拿着國產手機用筆畫打字的人生從此有了翻身做主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錯覺之外，它還能給你帶來什麼呢？
其實你不一定要經歷過戰爭，也不一定要去過敘利亞巴格達那樣的地方，更不一定要看過《我們的父輩》《美麗人生》《辛德勒名單》和《二手時間》《古拉格群島》，你只需要想想1937年的中國和南京，你只需要想想1840-1949這100多年間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我們幾萬萬的同胞都經歷了什麼，就應該多少能感同身受一些吧？
人怎麼可以冷血至此呢？你今天走在街上，看到路上有個流浪狗，蓬頭垢瘦得只剩皮包骨頭，你可能還會心生一絲憐憫，給它弄點水和麵包呢？那些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就因為他們跟我們不一樣，不是黑頭髮黃皮膚？但是侵略他的人不也跟我們不一樣嗎？
剛剛看到一個視頻，應該是2016年左右拍的，在基輔青年大市場，一個吉普賽男人拿着手風琴邊彈邊唱，旁邊一個小孩在幫他收錢。唱的應該是俄語，我聽不懂，但任何此刻去聽的人，應該都很難不被歌聲里流露出的那種熱情很難不被那個男孩的可愛和那些給他遞錢的路人的愛心所動容吧。
「生活在土地上的是人，而不是意識形態。」發這個視頻的公號起了個這樣的標題。
是啊，你如果有機會出去玩的話，你會發現，除了語言文化長相你跟當地人可能有所不同之外，其實人跟人之間並沒有多少區別。
記得第一次去台北玩，去張學良在陽明山上的故居，旁邊有個泡腳的溫泉，遇到一家三口，我有點膽怯，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們主動跟我攀談，聊他們90年代第一次去大陸，桂林的山水多美多美，上海有多繁華。我這才卸下心房，跟他們大聊特聊我們小時候如何如何喜歡瓊瑤鄧麗君，長大了又如何如何喜歡康熙我猜。
那次我們還聊起了香港，聊周星馳的逃學威龍聊周潤發的英雄本色，原來我們小時候都是看着香港電影長大的。
臨走，他們給我手寫了一份長長的台北美食地圖，還留了聯絡方式，說回台北無論如何要告訴他們，一起吃個飯。
這還是那個電視上政治人物動不動在「立法院」大打出手的台灣嗎？這還是那個在陶喆的今晚晚間新聞里聽到民不聊生的台灣嗎？
人總是因為不了解所以害怕，因為害怕所以恐懼，因為恐懼所以排斥對方。今天那些鼓吹戰爭的人有多少人了解烏克蘭呢？你知道烏克蘭的歷史有多悠久嗎？你知道烏克蘭有多少人口嗎？而又有多少人了解普京呢？而又有多少人了解歷史上中俄之間的故事呢？
你知道你今天在評論區的一句諸如「降維式碾壓」「我都沒騰出點兒錢去買黃金呢，這就打完了」「是真利索」這些不知道從哪裏複製粘貼過來的像裹腳布一樣臭不可聞的玩笑話，烏克蘭人看了會作何感想嗎？當多年後有一天你走在基輔大街上美美地拍着照參加朋友圈攝影大賽的時候，一個烏克蘭人走過來問你在他們被侵略的時候你做了什麼，你會怎麼回答他呢？又或者當有一天我出國玩，當我說我來自中國的時候，別人會不會說，哦，就是那個當年普京入侵烏克蘭的時候為普京叫好的國家的人？外國人可不會分這些行為是少數人的行為，還是多數人的行為，還是國家的行為，都統統歸類為中國人所為。而你知道你今天這樣鼓吹戰爭的言論也是在為你自己敲響喪鐘嗎？喪鐘不是為誰而鳴，是為你而鳴。
正是因為你這樣的人太多，國家和這個世界才一次次被推向戰爭的邊緣，也正是因為你這樣的人太多，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大國形象我們舉全國之力辦了兩次奧運會所贏得的世界讚譽都可能在頃刻之間被毀於一旦。你們其實就跟那些在星巴克門口砸雞蛋的人一樣，總是在最安全的時候才是最勇敢的。我就問你們一句，假如今天真打仗了，派你兒子上戰場，你願意嗎？
誰的孩子不是母親的心頭肉呢？今天有多少個烏克蘭士兵上了戰場，就有多少個母親在家裏徹夜難眠。光想想我都覺得胸悶到喘不過氣來，你們居然還有閒情逸緻在那插科打諢落井下石。你們之所以如此快活是因為戰爭這個絞肉機還沒有把你絞進去，就像鐵鏈也沒有鎖到你女兒的脖子上一樣。
當我在空調房裏敲下這段文字的時候，不知道烏克蘭的朋友還好嗎？襁褓中的孩子能喝上一口熱水嗎？患有心臟病的老人能及時得到救治嗎？這註定是整個人類歷史上最恥辱的一天，一個主權國家就這樣突然被另一個國家入侵，這算什麼？入侵之後還有那麼多人袖手旁觀，袖手旁觀還不算，還要冷嘲熱諷，冷嘲熱諷還不算，還要歡呼慶祝。
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沒有從歷史中學到任何的教訓。十多年前當我在柏林的猶太大屠殺紀念館裏看到一個猶太人逃亡到美國時攜帶的手提箱的時候，我以為戰爭早就離我們遠去了，我以為那種協助希特拉把猶太人扔進毒氣室的那種平庸的惡已經跟這個世界絕緣了，但是今天當一個國家可以置聯合國安理會於不顧強行入侵另一個國家的時候，當生在和平國度的你非但沒有反對還助紂為虐的時候，我才突然明白，人性並不會隨着歷史的演變而變得越來越寬容越來越自省，反而會變得越來越野蠻越來越醜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還得謝謝鼓吹戰爭的你，讓我清醒地認識到我雖然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度，但是卻一直在與傻逼的你們為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