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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李銳遠行三周年

2月16日是李銳先生遠行三周年。小群為他畫過一幅素描。

朱正介紹我們和李老相識於1996年,當時他年近八旬。此後我們和他交往了二十多年,越來越熟悉,直到他2018年逝世。

他曾向丁東口述生平,先後談了二十餘次,後經李南央整理,完成《李銳口述往事》一書。

2016年,他99歲時,又向丁東談到:

我一生走過的路,大體上可分五個階段——

第一個二十年,我主要是讀書,求學。我的父親李積芳是同盟會員,參加過辛亥革命,是民國時期的國會議員,為建立共和、實行憲政奮鬥過。

中國在農業社會曾經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家。英國800年前產生了《大憲章》,18世紀率先發生工業革命。中國在這場變革中落後了。日本經過明治維新,後來居上,甲午戰爭把中國打得一敗塗地。一些中國人,看到世界的潮流,想在中國進行變革。先後發生戊戌變法、辛亥革命、五四運動。父親就是這批人中的一個。五四運動提出科學和民主,這兩個東西中國歷史上是沒有的。中國沒有自然科學,沒有民主,兩千年秦漢之制都是人治。

我五歲時父親就去世了。但家庭對我還是有很大影響。從小就知道父親講過日本要滅亡中國。母親要供我上學。我大姐考上湖南省立二中。當時省立一、三、五中是男校、二、四、六中是女校。公立中學學費便宜。大姐為了供我上大學,到上海讀了一年專科,就去當教師,一個月掙80元,可以供我上大學。我在岳雲中學畢業後,1934年考上武漢大學機械系。當時國民黨搞一黨專政,一個國家,一個領袖,一個主義。我思想上是不接受的。於是我參加了一二九運動,參加了中國共產黨。

第二個二十年,以革命為職業,到延安參加《解放日報》編輯工作,抗日戰爭勝利後,又到熱河、東北辦報,擔任高崗陳雲的秘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回到湖南辦報,三年後回北京組建水電總局。除了搶救運動被關一年多,其他時間都在繁忙的工作中。

第三個二十年,因為反對三峽上馬,被毛澤東關注,成了兼職秘書。廬山會議後開除黨籍,流放北大荒,文革中又關進秦城監獄。人生進入絕境,開始思考一些問題。

第四個二十年,恢復工作,65歲時,陳雲派我到中組部組建青干局,參加選拔第三梯隊。沒有這一段經歷,我當不了中央委員、中央顧問委員。原來,我和黎澍、李普是最好的朋友,黎澍是思想家,一進城就看出這個體制有太平天國的影子。後來,在中顧委,和杜潤生、于光遠、李昌思想比較一致,他們現在都走了。

我1984年離休後,還編寫中共組織史資料,對黨的歷史更了解。

第五個二十年,在家從事研究,思考三個問題,一是人類歷史,二是主義和理論,三是黨。我原來曾經是馬克思列寧、毛澤東的崇拜者,經過思想解放,我成了馬克思主義的研究者。

我在黨里生活了幾十年,對上層有所了解。

我寫過二十幾本書,值得一談的是《廬山會議實錄》。中國古代沒有發育出自然科學,卻有發達的史學。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開創了秉筆直書的傳統;司馬遷撰寫《史記》,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開創了獨立思考的傳統。我寫這本書,一是弄清歷史事實,二是認清歷史教訓,以史為鑑。對得起歷史,才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黨。

以上所談,丁東整理成初稿,李老親筆充實,完成6000多字的《百年回首》一文,在《炎黃春秋》刊出。

李老遠行三年,世人仍然不忘,可謂哲人其萎,精神不朽。究其原因,我們認為,這和李銳積極入世的人生態度有極大關係。

李老以詩自況:關懷莫過朝中事,袖手難為壁上觀。我們親眼目睹,他進入耄耋之年,念茲在茲的,不是頤養天年,而是呼喚體制改革,推動文明進程。他放眼人類文明得失,深思百年經驗教訓,研究中國政治轉型的大計。不少舊雨新知,寫出理論專著,或生平回憶,向他求序。只要三觀相符,確有真知灼見,他都慨然應允。這樣的序文多達數十篇。

他關懷國是民瘼,多次挺身而出,攜手同道,匡扶正義。從《中國青年報》的「冰點」,到《炎黃春秋》,事例不勝枚舉。

由於他的聲望,常有遭遇權力傷害的無辜者向他求助。他自己經歷過冤獄,別人受傷總能喚起同情之心。他向丁玲、錢宗仁、楊小凱等人伸出援手的故事已經見諸文字,其實他還幫助過許多人,有一些是身陷絕境、求助無門的底層百姓。

輿論監督和監督輿論的博弈遠遠未見分曉。民權不張,公權力不受制衡,便失去公信力,陷入塔西陀陷阱。禮失求諸野,幾成常態。李老雖然做到高官,卻始終心系黎民。胡耀邦看中他的獨立人格。這也是我們敬重李老的原因。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丁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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