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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軍事地理密碼:「從西向東、從北向南」

公元前202年,在結束為期四年的楚漢之爭、擊敗楚霸王項羽後,劉邦面臨着一個棘手的問題:漢帝國的首都,究竟是要建在長安,還是洛陽?

這一年,他車駕來到洛陽,大有在此定都的意向。

對於劉邦和他的手下文武大臣來說,他們大多屬於(函谷)關(以)東人,定都洛陽,毗鄰家鄉,並且洛陽也算易守難攻的險要之地:東有成皋(虎牢關),西有殽邑(崤山),背靠黃河,面臨伊水、洛河,形勢險峻,可謂少有的寶地。 

劉邦的煩惱:「從西向東」的秘密

正當劉邦屬意洛陽之時,來自齊地的一個小兵、戍卒婁敬求見了劉邦,並向劉邦獻言說:大王你為何要選在洛陽這個小地方呢?「秦地(關中平原、長安一帶)被(崤)山帶(黃)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也。因秦之故,資其美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

婁敬說得在情在理,劉邦也有所動心,他衷心明白,四年楚漢相爭中,他屢屢被項羽所敗、狼狽逃命,都是幸虧駐守在關中長安一帶的蕭何,及時徵兵、運糧救急,他才得以多次逃過大難,最終反敗為勝、擊敗項羽奪得天下,但話說過來,婁敬畢竟只是一個小兵,跟那些攛掇他定都洛陽的人相比,婁敬人微言輕,他心裏有些難以定奪。

就在這個時候,張良站了出來。

張良也力主定都長安,他說:洛陽雖然險固,但地方太小,方圓不過數百里地,「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相反,長安隸屬關中地區,東有崤山、函谷關之險,西有甘肅、四川作為後方,「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

張良分析得入情入理,劉邦最終由此定計,西漢正式定都長安。

楚漢相爭形勢圖:劉邦從西向東擊敗了項羽

劉邦依託關中、擊敗項羽,定都長安,這裏面,潛藏着中國歷史的一個驚天秘密。

在劉邦之前,周武王也是依託關中,征伐滅亡位處河南安陽一帶的商國;秦始皇則是依據秦國立足關中平原的地理優勢,最終得以耀武東方、消滅六國、統一天下;而在漢朝之後,北周武帝宇文邕也是憑藉着立都長安、坐擁關中的有利形勢,最終以弱小的國力反而消滅了位處東方的強大北齊,從而統一北方,並為後來的隋朝統一天下奠定了基礎。

總結這些歷史事件,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脈絡和共同點:即這些王朝賴以興盛和發家取勝的路徑,都是:

從西向東。

想當初,公元前1000年左右,周武王「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而商紂王則是臨時「發兵七十萬人距武王」,卻仍然最終落敗;

而原本作為周人的部族奴隸、從事養馬的秦人,由於國力衰弱,一直到公元前四世紀商鞅變法以前,還是被函谷關以東的諸侯國,作為未曾開化的戎狄來看待;

拋開國勢、君主、經濟實力、軍事策略、民心人望等各種因素不說,從西方起家的他們,為何能以相對衰弱的國力,卻最終戰勝東方的強敵、一統天下呢?

難道他們克敵制勝的法寶,不論其他因素,從歷史地理來說,真的僅僅是因為依託了關中平原? 

歷史的星空:從北向南的征服

而在從西向東的神奇路徑之外,中國的軍事歷史中,還潛藏着另外一個驚天秘密,那就是:

從北向南。

公元280年,西晉沿襲曹魏的強大基礎,最終渡江南征,消滅東吳、一統天下;

公元588年,隋文帝派遣大軍渡江消滅南陳,最終統一全國,結束了為時三百多年的魏晉南北朝亂世;

公元1127年,女真人南下攻佔東京(開封),俘虜徽欽二帝,消滅北宋

公元1644年,滿人又南下入關,最終攻滅南明和各地反抗勢力,建立清朝

而在當代史中,解放軍也是依託北方,最終從東北反攻直下海南,消滅國民黨政權,建立了新中國。

 

西晉南下滅吳:開啟中國從北向南的歷史走向

縱橫1700多年的時空,可以看出,從西向東、從北向南,是中國的歷史時空中,多麼神奇的一種組合和趨勢。

難道,這真的僅僅、只是一種巧合?

北京郵電大學客座教授倪健中在《東西論衡》中指出:「『十』字是中國人的天下·····先橫後豎,先左後右,從上到下,十字的運筆方向竟然與中國歷史重心(尤其經濟重心)由西向東,從北向南的轉移軌跡驚人地吻合。」

可以說,一個「十」字,潛藏着中國歷史從西向東、從北向南的歷史趨勢和驚天秘密。 

趙匡胤的遺憾:北宋的隱憂

北宋開寶九年(976年)三月,宋太祖趙匡胤西巡洛陽。

在趙匡胤看來,儘管北宋因襲後周立國,建都東京(開封),但開封位處黃河南岸的平原地區,是無險可守的四戰之地,但作為立都的最佳選擇,地處關中平原的長安城,由於歷經唐末和五代十國的長期戰亂破壞,加上糧食運輸困難等問題,立都的基礎條件已經被破壞。

與之相比,儘管地方偏小,但相對開封來說,「河山拱戴,形勢甲於天下」的洛陽,不啻為相對較佳的立都寶地。

 

北宋定都開封,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重大的戰略失誤

但臣子們卻激烈反對,在他們看來,他們的身家財產早已安定在開封,況且開封毗鄰黃河和大運河,「當天下之要,總舟車之繁,控河朔之咽侯,通荊湖之運漕」,而作為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更是力主「安天下者,在德不在險。」

在趙匡胤看來,從軍事地理的角度來說,由於開封無險可守,因此在北宋建國之初,他就被迫集結幾十萬重兵拱衛開封,而他希望遷都洛陽,就是希望「據山河之險而去冗兵」,但作為開國皇帝,趙匡胤有眼光,卻沒有決絕的魄力,最終只能妥協、定都開封,對此他仰天長嘆道:「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

趙匡胤的預判是正確的。

一百多年後,宋欽宗靖康二年(1127年),金軍攻破開封,北宋滅亡。

作為開國之君,趙匡胤原本想巡着先人的足跡,從東向西逆向尋求一個險固的國都,他也預判到了可能出現的從北向南的軍事威脅,但最終他卻沒能堅持自己的選擇。

歷史,最終以趙匡胤最不願意見到的形勢,呈上了一個殘酷的結局。 

「根本之地」:軍事政治的基礎

對於中國歷史呈現的從西向東、從北向南的歷史、戰略趨勢,古人也看出了端倪。

明末清初的魏禧就在《讀史方輿紀要·敘》中指出,要「有根本之地,有起事之地。」曾國藩則更進一步指出,「自古行軍之道不一,而進兵必有根本之地,籌餉必有責成之人。故言謀江南者必以上游為根本,謀西域者必以關內為根本。」

魏禧和曾國藩的眼光都很獨到、老辣。而在影響中國歷史從西向東的趨勢中,這個「根本之地」就是關中平原;而另外一個影響中國趨勢的從北向南的「根本之地」,就是淮河流域。

作為秦人起兵和養兵的基礎,關中平原南有秦嶺、北有黃土高原作為屏障,八百里秦川四周高、中間低,這種平原與山地相結合的山間谷地,使得關中平原成為冷兵器時代的「四塞之國」、「形勝之區」;無論是周武王、秦始皇,還是劉邦、北周武帝、唐高祖李淵,他們都是依託關中平原,最終從西向東征服了天下。

八百里秦川的關中平原:是歷朝歷代從西向東的「根本之地」

而淮河流域,則是中國歷史從北向南的「根本之地」。

三國末年,曹魏與東吳在淮河一帶相持不下,魏國的名將鄧艾(就是後來率兵進入成都,滅亡蜀漢的鄧艾)向司馬懿獻出高招,說魏國與東吳連年征戰,而戰線基本僵持在淮河一帶,但戰事要持續,糧食運輸和土地耕耘是基礎,因此他建議在淮河南北進行大規模的軍事屯墾,最終灌溉農田二萬多頃,使得淮河流域成為曹魏進攻東吳的先鋒陣地,最終為西晉滅亡東吳,奠定了經濟與軍事基礎。

從這一點來說,三國戰久歸司馬,其中消滅東吳和蜀漢的幕後最大功臣,並開啟中國歷史軸線從北向南的,鄧艾是首推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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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流域:是從北向南的焦點

淮河流域,也是維繫南宋一百多年江山的生命線。

北宋滅亡後,正是憑藉韓世忠等人在江淮流域的英勇抗擊,加上岳飛、吳玠等人在中原和秦嶺一帶的駐守,南宋才最終得以守住了半壁江山;而在淝水之戰中,東晉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也正是由於控制了淮河流域的關卡險要,以及募集到了淮河流域的精銳「北府兵」:正是憑藉着淮河流域的土地、人力和資源,南宋和東晉才得以守住了江山不失。

所以,在中國軍事政治的軸線上,「南得淮則足以拒北,北得淮則南不可復保」,因此正是在1948-1949年間的淮海戰役過後,國民黨政權在軍事和政治上的崩潰,就已經不可避免。 

「十字架」:中華民族的神奇趨勢

當然,「根本之地」只是一種依託,決定中國歷史和戰略走向的從西向東趨勢,在歷史的進程中也在不斷的遷移:

先是國都從秦朝、西漢時期的長安,慢慢走向了東漢的洛陽,儘管中間隋朝、盛唐的首都又回歸到了長安,但北宋時最終向東移動到了開封。

中國歷史:從西向東、從北向南的「十字架」

此後,關中平原作為「根本之地」被慢慢淡化,隨着中國經濟重心逐漸轉移到了南方,從北向南的趨勢也越來越明顯:

從金國滅北宋、

蒙古滅金國、南宋、

到滿人滅南明、

到解放軍擊潰國民黨大軍,

從北向南在中國歷史中的痕跡和趨勢也越來越明顯,儘管中間也有太平天國起於廣西,國民革命軍從廣東開始北伐等案例,但最終的歷史走向,仍然是從北向南的勝利。

或許你要說,紅軍、解放軍的勝利,其革命起家的根據地和主要將領,不也都是南方的嗎?

沒錯,但歷史的最終勝利,仍然選擇了由北到南。

這難道冥冥之中,是中華民族的天意?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最愛歷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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