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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研那一年 才知道自己是一個棄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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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拋棄這件事我其實沒什麼傷心的,我不是什麼脆弱的美國姑娘,我們泱泱男權大國,殺女嬰,扔掉第二個第三個女孩,太正常了。反而是對他們這種所謂的天然的血脈連接感,覺得噁心。我傷心的是,一方面被當做他們自我感動的對象,一方面其實沒人在乎我當時的狀態,他們就像當年拋棄我一樣突然的重新要捲入我的生活。我傷心是一種對可怕的男權文化和其中畸形的人的可笑和同情。

我真是夠了,90年代被拋棄的南方女嬰們,我不建議任何人去找什麼生物爸媽,只有傷害,不可能找到答案,大家說什麼每個人都有尋找出處的本能,那是你們沒有被扔過。

2016年,我考研那一年,才知道自己是一個90年代南方棄嬰,我是這個生物家庭的第三個女兒,被扔了完全是因為要生男孩,而且果不其然,後來就有個弟弟。

而且生物父母家人們紛紛找上來,微博私信我,視奸我,騷擾我,還把我的照片,歌曲,視頻都發到他們家族微信群里炫耀,說什麼三女兒現在發展的真好,也不管我考研壓力大不大,執意要見我,各種道德綁架,各種哭天搶地。自我感動,感天動地。而我呢,當時第一反應是報警,問中國有沒有限制令。

被這些人一直騷擾,導致我改了自己的微博名字。

對於拋棄這件事我其實沒什麼傷心的,我不是什麼脆弱的美國姑娘,我們泱泱男權大國,殺女嬰,扔掉第二個第三個女孩,太正常了。反而是對他們這種所謂的天然的血脈連接感,覺得噁心。我傷心的是,一方面被當做他們自我感動的對象,一方面其實沒人在乎我當時的狀態,他們就像當年拋棄我一樣突然的重新要捲入我的生活。我傷心是一種對可怕的男權文化和其中畸形的人的可笑和同情。

我身上流着你們的一點點血,我就是你們的?

憑什麼?

我當時複習人類學一段時間了,什麼文化沒見過,家裏人死了要把對方骨髓拌飯吃掉我都能接受。對我來說,這個所謂的身世,就像是處理別人的事件,我查了90年代南方棄嬰潮的資料,看了幾個尋親的姑娘的紀錄片。我大概了解了歷史,體制,當地的習俗,地方的壓力,基本上方方面面了。

紀錄片裡很清楚,大多數女孩都是此時此刻過得不好才起了尋親的那種念頭,而且往往抱着一種憧憬,結果見到,卻都是尷尬,怨懟。

沒必要給這種見面附加什麼情感成分,絕對是有所圖。圖原諒,圖欣慰,圖任何。都是有所圖。我不是誰高枕無憂用的安眠藥。

我一個人類學研究者,一個有過南方城市田野調查經驗,無數次在福建台灣地區看到朋友們遭遇性騷擾和性犯罪的人。我不需要見到這些人才能放下這些事情。

你說,二十多年了,當時扔的時候,成年人做的決定,現在想找補。哪兒有那麼便宜的事情。中國人講究的原諒,《都挺好》式的虛偽大結局,都是女性自己在承擔所有惡意和傷害。我才沒那麼傻呢。

而且,這個突如其來的愧疚,有點可疑吧。我當時想了大概三種情況:

1,家裏有人生病缺器官

2,家裏生意出事情,去求神拜佛,人家說,你們是不是對不起什麼人啊,應該去還願

3,家裏那個最後生出來的弟弟是個廢物,一家人不知道還能依靠誰,看看這個被扔的三女兒能不能依靠

我還能舉出特別多例子,沒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什麼血脈親情。完全是把我當成一個物品在使用。

這種人,這種文化,這種綁架,憑什麼要女孩們承擔。

這個事情我的處理就是直接找律師朋友,一五一十說清楚,你們和我沒關係,也別想見我,也別想再打擾我,我對你們也沒有任何義務,你們想補償我,我也不需要。

你們就是和我什麼關係都沒有的人。

而且,關鍵的點就是我沒有具體的怨恨,因為那時候生育的政策,地方的暴力,宗族的文化,方方面面在作用。每個人都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但是,人有不和解的權利,我沒必要充當什麼歷史的潤滑劑。歷史的傷口就應該留着。不應該縫合。

這件事沒給我帶來什麼傷害,我也沒想報復什麼的,我覺得冷漠是最好的回答。反而讓我覺得我很幸運,我能讀書,能受教育,能遇到特別喜歡女孩子的父母,他們能像培養一個男孩一樣,給我充分的支持和自由,以及最後我天然的成為了一個關心女性權益的人,我珍惜我現在所思所想的一切。

而且這件事更讓我明白了,是你的教育,你的環境,你自己的堅持和努力,才塑造你自己。

人不需要尋什麼根。人是每天都在內在生根的流動着,面對着,遭遇着,成長着的。女人就更是了,因為我們沒有牆可以依靠着爬藤,我們需要在虛空中螺旋着上升。中國人更沒什麼根了,我們在一個個謊言中努力建造家園罷了。

責任編輯: 江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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